自渡

“阿苏弥,你若当真想好,可以。”

阿苏弥说:“我只是想,我自己冥思苦想,还不如和您相见时片刻的言语。而我与无上相见,一年两月,太短太短,不足以救我愚笨。或许等我削去了头发,我就想通很多事情,不用受很多苦了。”

无覆再说一次。

“你要自己想清楚。”

“佛能度人一时,不能度一世。”

阿苏弥听了,仿若不解,追问:“为什么?是因为佛普度众生,所以不能不能全心全意度一人吗?”

他好像也知道自己说的是浑话,用笑嘻嘻的模样掩饰赧然,如此粉饰,就像他背在身后的手、藏在指节里的恨,一点点攥紧,一点点浮现。

前世最后的火海,阿苏弥也说过类似的话。

佛不渡我,我就杀佛。

那时是生的最后,也是情意的最后,种种最后的堆砌,阿苏弥没得到无覆的回应。

阿苏弥想知道这辈子无覆会怎么应。

佛子只是淡淡一摇头。

“不是。”

“那是怕农夫与蛇,东郭与狼,亦或子胥与渔父?”

“那伍子胥复仇逃命,渔父好心渡他过河,可子胥疑心渔父的好意,再三试探叮嘱。最后子胥一上岸,回头便见渔父投江自尽,以死明志。”

那是中原古老的故事。

和阿苏弥多么像。

阿苏弥也有满身说不清的恨,他也曾把恨无端地迁怒别人。要救这样的阿苏弥,是不是要如渔父一般以死明鉴,像佛祖那般割肉饲鹰?

无覆再摇头。

阿苏弥仿佛从无覆的这摇头中,看到这男人说自己死去活来无怨无悔。

真的么?

阿苏弥不信。

怎么会有人被活活拖累死而不怨憎。

重生一辈子还大慈大悲?

无覆与半耳,一个接一个地重生,都一副力救的模样,他身上到底有什么值得这些人图谋?

阿苏弥忽然不高兴了。

于是他继续这个故事,一派天真地说:“如果换我写,我就改这故事变成这样:子胥复仇归来,却被困在原地。因为渔父的冤魂留在河底,子胥问心有愧,从此世间千千万万条小溪大河长江,无人载子胥过渡,子胥就……活活饿死啦。”

无覆抓住了阿苏弥故事里的核心。

他点他:“有怨报怨,有仇报仇?”

阿苏弥赧然一笑:“如果可以的话。”

“毕竟若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呢。”

无覆思忖了片刻,答道:“那我也改一个故事,殿下要听听么。”

“好啊。”

“贫僧的故事里依然有子胥与渔父这两人,但自子胥登船后,他与渔父莫要说一句话,唯有江水微风,划桨轻声。”

阿苏弥不解:“就这样?”

无覆点头:“就这样。”

“我不懂。”

阿苏弥说完,还再三摇头,表达他的不明白。

“渔父只负责渡子胥外在的躯壳过河,子胥的心,要他自己渡。再高深的佛法,再有道的高僧,都不如你自己,阿苏弥。”

“可子胥怎么明白如何自渡?”

阿苏弥讨教道。

“渔父都不和他说话,教人都还需授以渔呢。”

“那就听听划桨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