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桂子的字突飞猛进。原先横平竖直都做不到,此番来信一撇一捺都有了笔锋。
青豆暗叹,这门房大爷,不可小觑。
青豆入学南城师大附中后,多次观察过那门房大爷。不愧是优质学校,门房大爷也是上等的。此人身姿峻拔,个头超过一米七五,头发理得寸短,发色黑白参差,眉眼冷峻。越看越不一样。
青豆有回打招呼,问他喜欢看书吗?
大爷一羞,“啊?我不识字。”
这位大爷确实爱好文艺,只是爱好的不是,而是跳舞。
上课铃响、兔崽子们回课堂后,若从一号楼阳台眺望,能看见大爷时常站在校门口那棵百年老树下打拳,拳风软绵绵的,多看几回,能瞧出他肩颈随风微微扭动,脚下影子轻浮摇晃。
青豆怎么知道的呢?
哦。她不仅知道门房大爷的英姿及趣味,还知道南城师大附中掩映在茂密的水杉树林中,门口是严谨威风的名人题字,入门是条长径,左右两侧竖着一排巨长的公告栏,长径尽头是知名的喷泉雕塑。接着,穿过雕塑背后的银杏大道,可往左可往右,往左是高一高二所在的一号楼、二号楼、三号楼和校图书馆,往右是高三所在的五号楼、音乐楼和外文楼。
再往细里说,青豆还知道二十棵银杏树上栖居着六窝白头翁,春末夏初,也就是青豆高一下半学期,这帮家伙营巢繁殖,公然y乱,聚集喧叫,教室里的学生不一定注意到,但对于罚站了一周的程青豆来说,那就是她的义y军进行曲。
高中和初中太不一样了。简直换了一张水浒传地图,从江湖直接到了朝堂。
初中的素质参差不齐,大家热爱哄闹,不好好学习,市一中后街打群架立棍儿的混子比比皆是。青豆是个书呆子,下学也有邻居同学一起走,习惯了做心无旁骛的好学生,直到进入高中,她才知道,顾弈曾经做过一阵子棍哥。
小南城里,棍哥就是老大。回顾他抽烟的冷峻模样,身高也足够威吓营养不良的矮地炮,做过棍哥不奇怪,奇怪的是,抵达南城师大附中这样的高精尖校园,他的成绩依然不落人后。
为迎接五月预考,师大附中提前进行了一次考试,那次模拟成绩前100名贴在了公告栏。一眼便看到了第三名的顾弈。
青豆在公告栏前站了很久,站到双腿发麻才离开。
所以,后来她在二楼阳台罚站,即便看不清字样,她依然知道顾弈的名字在哪一个部分。
她和顾弈之间始终隔着阳台到公告栏的距离。
程青豆在班级只有中游成绩。这已经够打击自小尖子生的她了。第二学期,她因为质疑一篇课文的讲解,被语文老师拿戒尺惩戒。
事后,老师展示给她教学参考的解释,告诉青豆,你错了。
青豆据理力争,成功得罪老师。连续一周的语文课,她都在外面晒太阳。
这和初中又不同了,这里学生都苦读,以老师为首,不敢质疑权威,不敢乱说话。绝无人崇拜顶撞老师的人。
老师用了“歌颂”,教学参考写着“说明”,青豆坚称是“讽刺”。
一周后,青豆明白了,那篇课文真正想表达的是什么,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教科书是不能随便质疑的。
她在图书馆的阁楼上抄完了五百遍《包身工》,抄到最后,由烦躁委屈到心如止水,完成了一次痛苦的涅槃。
图书馆是一栋三层半的仿古小楼,斜顶是半层阁楼。
这么小的地方,窝着两个人,她自然会注意到“傅西洲”。青豆知道他很有名,又不知道他有名在哪里。她两耳不闻窗外事久了,只知道他若经过班级门口,女孩会隐隐躁动,所以,她把“傅西洲
”的有名理解为一些青春期的萌动激素。
一周的抄罚完成后,她稍微有些明白了。
他第一天问她,“累吗?”
青豆点点头又摇摇头,接着面无表情低下头去。
每天傍晚他都会来呆一会,隔了两天,他合上书本,将《解体概要》搁在她的小方凳上。青豆抄到晚自习结束,一边抻腰一边随意翻开。
书上有一处折页划了线:“我们身陷一个满是冗言的世界,疑问与回答在其中完全是同一回事。”
青豆怔怔良久。睡前,她问下铺话特多的女孩子,隔壁班那个“傅西洲”很厉害吗?
女孩叫金津,可能那天精神不好吧,她疑惑地看了青豆一眼,“啊?”
青豆戴罪在身,不敢多话,匆匆回了句没什么,埋进被窝,打电筒抄《包身工》去了。
次日她犯了个大错误,为了感谢那句话,感谢第一个安慰自己的人,青豆主动打招呼:“你的名字真好听,是取自‘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吗?”
“傅西洲”倚靠斜窗,夕阳透过木棱框窗户折在他脸上,把他照得像个古典主义浪漫情怀的诗人。
他推了推金边眼镜,笑得颇为亲和:“何以见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