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佳才二十出头,圆圆的脸,圆圆的眼睛,嘴角有个酒窝。她只要一打开话匣子就停不下来,顿时整间屋子就只听见她的欢声笑语。
很是热闹。
大概是年龄相近的原因,他们两个聊得很愉快。
我问她:“学医辛苦吗?”
“怎么不呢?”她说,“要背要记的那么多,还有英文原著。刚开始上解剖课的时候,手拿着刀子就发抖。只见老师下手如有神,一根针就解决了一只青蛙的生命。我们却是吓得午饭都不敢吃肉。”
泰然好奇,“听说医学院的鬼故事特别多。”
王佳佳双眼发亮,“泰大哥你喜欢听鬼故事?这样的故事我有一箩筐,一个一个讲给你听!”
看,虽然泰然被媒体抛弃了,但他还有忠实的影迷。
况且他真的需要一些同龄的朋友。
我站了起来,“我最怕听这个,我离开一下。”
王佳佳便顺手把手里的杯子递给我,说:“帮我再倒点橙汁吧。”
俨然把我这个经济人当作了老妈子。
泰然一心听她说故事,哪里看见这里。我只得接过杯子给她倒满。
那天她逗留到很晚。她母亲打来电话催促,她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临走了还来一句:“我在这里呆一个冬天,到时候陪你看梅。”
我忍不住说:“太麻烦你了,你也有工作要做。”
“不麻烦!”她神情诚恳,“泰大哥现在这样多孤单,我应当尽力陪伴他。”
我强笑:“不是有我吗?”
“木小姐也会有私人事情。”
我忍不住想说“照顾他正是我的私人事情”。可想她不过是个孩子,我一个快三十的女人何必和她较真?
我微微笑着关上门,睨泰然一眼,“现在女孩子可真不敢领教。”
“有人打翻醋坛子了。”泰然笑。
“满腹爱心的佳人最爱收留落难书生,指望他东山再起时可以连带自己也飞黄腾达。”
“那你当自己是什么?”
“傻大姐。”
“那么,傻大姐,你大可推开门,告诉她你是我女朋友。她应该没走远。”
“你以为她不知道?”
“那你还在担心什么?”
我举双手,“好的,是我不对。我不该干涉你交友。”
“你何时才会对我有信心?”泰然神色严肃。
“我对自己没信心。”我对他摆摆手。
他是一只翅膀受伤的鹰,因为无力飞翔,才会厮守在我身边。他日伤愈,振翅高飞在天,我又只得仰头巴巴地看着他。
恋爱就是如此患得患失。
天是越来越冷了,早上起来,常看到外面草地上降了一地的霜。
我每天准时叫泰然起床,督促他,陪他做运动。没想先前一段时间的养伤把他养懒了,早上叫他起床成了一项浩大工程。
我终于不耐烦,叉腰站在他床前,看他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一个大粽子,怒道:“再不起来,今天就不用起来了,饭也别想吃!”
他在被子里发出嗡嗡的声音:“你这样活像我妈。”
“完了!”我哀号,“这就开始嫌弃我像老妈子了。你不爱我了。”
他立即从被子里钻了出来,“好!好!我这就起来。”
我拍拍手,“快,不能让医生等,这很不礼貌。”
“你看样子倒是很享受这样的生活。”
“这样的生活多好。”我笑,“没有工作压力,没有经济烦恼,天天呼吸新鲜空气,和一个小姑娘抢男朋友。”
泰然举白旗,“我也是你消遣的一部分。”
这样的他是如此可爱,我忍不住凑过去和他拥吻。
金鼎奖颁奖那天,我作为泰然的代理人前往。
之前也有劝他跟着一起去。他没给我好脸色,反问:“是要我坐着轮椅入场,还是拄着拐杖?”
我恨死他的刻薄,又深深怜惜他。
会场里星光璀璨,夜并没有因为失去个别演员的身影而失色。我被欢声笑语所环绕,显得分外孤单。
偶尔有熟人过来打招呼,问我泰然情况。不过围在场地外声嘶力竭叫喊的少男少女们不再呼喊泰然的名字。
我像个满篇纸写满自身哀怜的悲情女作家,在一张张喜气洋洋的面孔中游走。
连张曼君都对我抱怨:“今夜有几分寂寞。”
“人人都说今年最佳导演已是你囊中之物。”我说。
她嗤之以鼻,“不知道有没有人拿此下注。”
我笑,“你提醒我了。”
“不论拿不拿得到奖,我后天飞机去美国。”
“一路顺风。”
她说:“不是我一个人。”
我惊讶。
“有个朋友在那里等我。恩,做生意的,人很塌实。我也累了,给人机会,也给自己机会。”
我点点头:“及时上岸。”
“泰然则还要重赴水深火热中?”
“我想是的。”
“我无法帮他再多。”她一脸愧疚。
终于挨到入场就坐,主持人上台,掌声与欢笑声中,一项一项的奖颁发下来。
张拿手肘碰了碰我,凑了过来,“听说唐彬那小子这半年来颇为得意。”
“他和泰然同期出道,一直给压抑至今,现在也是该扬眉吐气的时候了。”
“他势头正劲,泰然大半风光都给他抢去了。你日后留神一点。”
我说:“读书志在圣贤,非徒科第。为官心存君国,岂计家身。”
“放屁!”张曼君笑骂,“不图名利,那投身这一界做什么?自己拍了自己在家里放着看岂不是更符合理念?”
“嘘!”我拉她,“颁到男主角了。”
大屏幕正在播放提名演员的影片。泰然那张忧郁迷茫的俊脸出现的时候,二层的观众发出欢呼声。
我旁边一个女演员对我说:“虽然我年纪一把,却仍为他心动。”
我与张曼君紧握的手里已经出了一层汗,浑身僵直住。
耳朵里听到什么?呵,是心脏在激烈跳动。
那一刻我灵魂出壳,直扑领奖台,欲窥那个名字。
颁奖人长篇累牍,始终不进正题,似把候选人玩弄与股掌之间。
我伸手抚着心口。
颁奖人慢条斯理打开卡片,笑道:“这次是新人啊。”
我的心一瞬间提到嗓子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