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柔软的触感一触即离,快得像羽毛滑过。
叶舒城平静地收回手,盛卉松了一口气,朝他微笑道:
“没别的事情的话,我就先走啦。”
“还有一个问题。”叶舒城看着她,“请原谅我的好奇。盛小姐认识盛司年先生吗?”
即使故去多年,盛司年的名字依然广为流传。盛世集团和柏年系列威士忌的崛起,对申城的企业家而言就像一个神话。
而眼前这个女人,姓盛,又是个品酒大师,叶舒城很久以前就猜测过,她会不会和盛世有关。
盛卉听到“盛司年”这个名字,条件反射般皱了皱眉。
脑海中闪过某些痛苦的回忆,盛卉摇摇头,淡声答:“不认识,但是经常听别人提起。”
她心里知道,如果两人交集加深,自己或许瞒不了叶舒城太久。可要她在外人面前主动提起自己是盛司年的女儿,盛卉无论如何做不到。
顿了一会儿,盛卉又说:“我是盛世集团市场部的员工,负责广宣与品牌营销。听说万恒近两年在传媒和娱乐行业颇有建树,未来说不定有机会和叶总合作。”
她说的是真话,公司最近确实有在接触万恒旗下的直播网红,也在他们的平台打了不少广告。不过,人家总部ceo估计根本不知道这事儿,盛卉提这一嘴,只是礼节性地介绍一下自己的工作,说些假大空场面话,方便她赶紧跑路。
叶舒城的回复一如既往的有水平:“我的荣幸。”
这之后,盛卉再次告辞,叶舒城送她到电梯口,盛卉拒绝了他为自己派车的好意。
电梯门缓慢合上,盛卉终于长长舒出一口气。
总的来说,今天这一趟,算得上一帆风顺,无惊无险。对方好说话得像个圣光普照的神仙。
古人云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事情发展得太顺利了,盛卉心里反而有些没底。
说到底,她就是觉得自己有点看不透现在的叶舒城。
他和五年前相比其实变化不大,并没有在商场的磨砺中变得冷漠或暴戾,依旧那么淡定优雅。而且看得出来,他还挺喜欢小杏的。
希望未来也能这么和平地相处下去。盛卉由衷地想。
-
晚间,盛卉忙完工作,到家的时候,小杏已经洗漱完躺上床了。
她来到小杏房间门口,心想这几天小杏的情绪可能比较低落,等会她要挑一些欢快的睡前故事讲给她听。
结果,一推开门,看见这家伙风火轮似的在床上翻跟头,盛卉一时间什么想法都没有了。
“宝贝,别翻了,当心等会睡不着觉。”
小杏从叉开的两腿间看见妈妈,不声不响地又翻了一个才停下:
“老师说运动会上可能会有翻跟头的项目,妈妈你看我翻得快不快!”
盛卉边鼓掌边说:“超级快!”
她女儿的体能可真不是盖的,连着翻了这么多个,停下来的时候依然脸不红心不跳,说话都不带喘气的。
紧接着,盛卉想到什么,问小杏:“那家长呢?小朋友翻跟头,家长干什么?”
小杏朝妈妈眨眨眼:“当然和我们一起翻啦!”
盛卉:......
小杏看着妈妈,有些不解:“妈妈,你笑什么?”
“我笑了吗?”盛卉不轻不重地揉了两下自己的脸,狡辩道,“我没笑。”
小杏从床上爬起来,扑到妈妈身上:
“妈妈,你也要练习才行!你会翻跟头吗?”
盛卉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她抱着小杏坐在床边,指尖温柔地摩挲女儿细嫩的脸蛋。
“妈妈有事要和宝贝说。”
盛卉顿了顿,“是关于爸爸运动会的事。”
小杏坐在妈妈腿上,慢吞吞地说了一串话:
“今天颜老师来找我聊天,她告诉我,我可以和妈妈一起参加比赛,如果我实在不想参加也可以不参加。我和颜老师说,我会和妈妈一起参加的。”
女儿的声音十分稚嫩,话里话外仍然能感受到委屈,尽管她已经很努力,不想再为难妈妈了。
盛卉听罢,满肚子的话突然被堵了回去。
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和小杏说。
说她其实有个爸爸吧,那么,这就和盛卉这些年给小杏灌输的思想完全相悖。她曾经和小杏强调过很多次,她是妈妈一个人生下来的,她的爸爸从头到尾就不存在。
现在突然多了个爸爸,且不说小杏会不会感到割裂和被欺骗,更重要的是,爸爸消失了这么多年,她很怕小杏会产生被遗弃的感觉,从而伤心难过。
还有一种办法,就是和她说,妈妈给你找了一个新爸爸,以后这个姓叶的叔叔就是你爸了。
......
这种说法盛卉自己都觉得诡异,叶舒城更不可能接受了。
盛卉一边绞尽脑汁,小杏歪在她膝上,刚才跟头翻得有点猛,没过一会儿就开始昏昏欲睡。
看见女儿的小脑瓜一点一点栽下去,盛卉叹了一口气,把宝贝抱起来,轻轻放进被窝。
怎么和小杏沟通这事儿,她再想想吧。
今天从叶舒城那儿离开后,直到现在,他都没有联系过她。
还挺沉得住气的。
这让盛卉觉得自己还有时间喘口气。
只不过,能喘多久就不知道了。
-
翌日。
一天的工作仍然忙忙碌碌,原本这一整周,盛卉都打算让孙阿姨去接小杏,可是,今天她突然产生一种难以言说的预感,仿佛母女之间的心有灵犀,让她觉得自己应该陪在小杏的身边。
下午三点半,盛卉开车离开公司,决定亲自去接女儿。
路上,她收到傅时则发来的消息。问她今晚有没有时间,想约她聊一聊北郊那个蒸馏厂的蒸馏设备更新换代的事。
盛卉回消息说,自己今天要去幼儿园接小杏,晚点还有工作要忙,改日再约。
傅时则想通过设计新型蒸馏设备来提升自己对于家族企业和盛世集团的价值,这是一件双赢的好事,其实他直接联系盛世集团工业部的负责人就可以了。
但他来找盛卉,嘴上说,因为学长学妹之间比较好说话,其实,还不是因为盛卉是集团的隐形大股东,拥有最强悍的话语权。
盛卉当然知道他的心思。不过她对这套新型设备确实挺感兴趣的,未来还是会找时间和傅时则好好聊一聊。
将车开回家中庭院,盛卉一如往常,步行去幼儿园。
今天幼儿园门前的接娃大军似乎比以往更热闹一些,豪车长龙都快把临近的十字路口给堵了。
道路两侧,梧桐树的嫩芽瞧着更绿了些,一派生机盎然。
盛卉穿行在梧桐枝丫下,人行道上的路人也很多,她的步速并不快。
走到离幼儿园还有三四十米的地方,她突然被人叫住。
前后的路人都是陌生面孔,盛卉张望了一番,才发现喊她的人坐在豪车长龙中的某辆车上。
低调的黑色雷克萨斯,在一众豪车之间极其不显眼。
那人依旧是陌生面孔,瞧着应该是谁的司机......
轿车后座车窗缓慢降下来,露出一张清风朗月似的俊颜。
他朝盛卉微微颔首:“盛小姐。”
盛卉眼皮一跳,终于知道自己心里那奇奇怪怪的预感从何而来。
她有理由怀疑,昨天下午,这个男人一和她聊完,就偷摸着猫到小福星幼儿园门口围观她女儿放学了。
所以她必须陪在女儿身边,不能让叶舒城在她不在的场合和小杏打上照面。
“叶总,好巧呀。”盛卉走到他车窗旁,“路过吗?”
叶舒城对上她玩笑似的眼神:“不是路过。”
盛卉扯了扯唇角,妩媚的柳叶眼递去一个“你真没劲”的眼神。
片刻后,她收了笑,眸光严肃了几分:“你想见小杏?”
叶舒城没有回答。工作日工作时间,他于百忙之中抽空出现在这里,就足够说明一切。
“我好像说过,孩子还没有准备好。”
叶舒城:“我不会打扰她,但我时刻都想见她,只等你们愿意。”
盛卉静默了一会儿。
对于今天这场偶遇,她心底隐约感觉领地受到了侵犯。不过,她的心态已经调整得很平和了,关于未来如何和叶舒城相处,也有了初步的考量。
除了一点......她还没有和小杏沟通过这件事。她直到现在还是全无头绪。
或许还有别的方法。
比如,先让他们见一见试试,看看小杏的反应。
如果小杏喜欢他,那么一切都好说,如果小杏表现得很害怕,那么,所有事情都要再议。
宝贝的开心永远最重要。
盛卉心下做了决定,对叶舒城说:
“麻烦叶总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我现在去接小杏。”
喧喧嚷嚷的街道上,几十米开外,一辆银灰奔驰旁边静立着一个高挑的男人。
他手里拎着一盒巧克力蛋糕,目光定定望着不远处的盛卉。
只见她微微弯下腰,对车后座的人说了句什么。
一绺柔顺的长发从她肩上落下来,坠在白皙姣好的脸侧。
她只需要站在那里,周遭万物便立刻失去颜色。
傅时则不禁弯了弯眼角。
所有人都以为,他是为了和哥哥争夺家产才去接近盛卉。
或许这算是其中一个原因。
不过,早在他久远的孩童时代,第一次跟着爸爸去盛家做客,见到那个开朗爱笑,众星捧月般的小公主,他就已经很想接近她了。
那时候,他们曾经一起玩过家家,他还帮她做过小学二年级的数学作业。
好不容易高中同校了,她的性格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有同学在背地里偷偷议论,说她因为父母突然离世得了抑郁症,变得非常难以亲近。
傅时则比别人知道得多一些,其实盛卉不是排斥所有人,她只排斥异性。那时候,如果有男生不小心碰到她,她会露出非常厌恶且难受的表情。随着年龄增长,她的症状似乎减轻了一些,不会把厌恶表现得太明显,但还是时时刻刻抵触着异性的触碰。
傅时则心想,自己应该算是盛卉为数不多的异性友人之一吧?
或许连友人都算不上,只是个合作伙伴罢了。
视线范围内,他看见盛卉直起了腰,应该和车里的人聊完了。
下一秒,后座车门忽然打开,一个身材高大挺拔的男人从车上踏下来。
傅时则看见他的侧脸,轮廓极为精致,竟有些眼熟。
盛卉站在男人面前,蓦地后退了两步。
她似乎踩到了什么东西,身体不自然地向后一歪。
男人伸手拉住她,而她也惊慌地攥紧了男人的手臂。
傅时则心想,她应该马上就松开了,她对成年异性一向避如蛇蝎。
谁曾想,盛卉稳住身子之后,另一只手竟也攀上了男人的手臂,就这么双手拽着他,后怕地喘了两口气。
傅时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人是谁?他们是什么关系?
......叶舒城?
傅时则想起来了。那可是个坐在申城商界金字塔顶端的男人。
他心底不禁涌出一股难以名状的烦闷。
盛卉和叶舒城说完那句话,就听见后排几辆车的司机探出头来喊他们快走,别堵在这儿。
叶舒城:“我先下车吧。”
说罢,他打开后车门,一步踏到了盛卉面前。
他生得高大,气场又强,两个人的距离太近了些,盛卉忙不迭后退两步。
她今天穿一双中跟皮鞋,鞋跟比较窄,一不小心就陷进了路面排水口的缝隙中。
然后就像傅时则看见的那样,叶舒城伸手拉她,而她先后用两只手扣住了男人健壮的手臂,直到彻底找回重心,喘匀了气,才松开。
盛卉和叶舒城都没有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
除了前者觉得后者手臂肌肉似乎更硬了一些,后者觉得前者那小细胳膊还是和从前一样,柔弱得仿佛一捏就碎。
两人不尴不尬地作别后,盛卉走进幼儿园,轻车熟路地接到小杏。
小杏以为妈妈今天不会来接她,看到盛卉出现,她高兴坏了,拉着妈妈的手不停地蹦蹦跳跳。
盛卉原想叫小杏安静点,因为等会要出去“见客”。
转念一想,就这样吧,品得就是个原生态。
母女俩手拉手来到幼儿园大门口,盛卉四下瞭了眼,很快就找到独自站立在街对面一颗梧桐树下的叶姓男子。
今天申城降温降得挺狠,叶舒城没穿西服,外套一件版型挺括的深灰大衣,内搭白色毛衣和黑色西装裤,长身玉立,活脱脱来幼儿园门口拍男模画报的架势。
盛卉身旁,甚至有家长拿出手机装作若无其事地朝他那个方向拍照了。
她深吸一口气,稳住心态,牵着小杏径直朝叶舒城走去。
男人深邃的目光落在她们身上,表情看起来仍旧镇定,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心率似乎有点失常了。
一如盛卉所想,她和小杏甫一踏上路缘石,停在叶舒城面前,小杏立刻缩起脖子躲到盛卉身后,两条小胳膊死死抱着妈妈的腿不放,一张圆润可爱的脸蛋,只敢露出一只眼睛偸觑斜前方的男人。
盛卉轻抚了抚小杏的脊背,抬眼对叶舒城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