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公主深得您的宠爱,但不娇纵,跟兄弟姐妹关系都不错,我得承认,我没这个本事。臣从踏入大康疆土始,受到的打量绝大半都含有恶意,有嘲笑臣衣着破烂的,有笑话臣编小辫的,还有呸口水的,甚至一些官员从心底就瞧不起我们。但偶遇三公主时,她对我只有好奇,是善意的好奇,听臣讲游牧和打猎、住毡包,她都没有不屑的意思。”塔拉笑了笑,略有些不好意思道:“臣那天甚至穿了身不合身的衣袍,挺难受的,不知道公主是见识多不在意,还是给了我面子没挑剔我没见识。”
康平帝不着痕迹地看了眼屏风,他今天可不是来让塔拉在康宁面前刷好感的。
“这就是你说的眼光毒辣?”
“难道臣看走眼了?”塔拉大惊。
走眼了他也不可能说,康平帝语含催促地说:“半个时辰后,齐世子会过来。你只有这半个时辰的时间来说服朕了,要是继续诉衷心呢,朕还是劝你有机会见到三公主再诉。”这次他干脆利落地起身走回高台,坐在龙椅上拿起一本奏折看。
勤政殿重归平静,只有奏折翻页时带来的沙沙声。塔拉手搭在膝盖上,眼睛落在右上方的屏风,屏风上绣着盛世民和的坊市,民居依水而建,水上有捕鱼渡客的竹船,街上有赶牛拉驴的老汉,美娇娘半倚墙头说笑,小童举着拨浪鼓追赶嬉戏。这是他眼熟又陌生的景象,不同于燕京城的建筑,但又有着燕京城的热闹与繁华。漠北生活的族人到死都体会不到的生活。
“陛下,臣刚刚没胡说,都是攒在心底的话。”塔拉见皇上神色不见波动,也没在意,站在安静的宫殿里里继续说:“前朝时鞑靼背信弃义北迁后,在北海南边的山林里生活了三年,受不了严寒再次南下。但后悔已经晚了,前朝修建的房屋被野畜毁了小半,还能住人的也被野物占了。这也不是很重要,就是冬天难熬一点,但也能熬的过去,毕竟在有房屋之前游牧民族也住惯了毡包。”
康平帝停笔,双手交握示意他继续说。
“真正难的是没有贸易往来,前朝时漠北人习惯了用牛羊交换中原的布料衣衫、茶饼香料、粮食工具。贸易通道关闭后,他们又恢复了搓羊毛制袍子床褥的生活,掳走的工匠也死了七七八八,迁徙用的牛车坏了难以修复到原样。当时的首领不能再服众,不到五年就被推下台砍死了,新上台的首领没有服软道歉的意思,就带着民众过着逐水而居的游牧生活。如今前朝留下的房屋已经倾塌,我们贵族穿的棉布麻布都是费了大力气大价钱跟女真族换的,我父汗当上鞑靼首领后,他一直有归顺大康的意思,但部落势力繁杂,他不敢离开,就怕离开后再回去就有新可汗了。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我成年。”
康平帝了然点头,心里的天平彻底倾斜,这种情况他可不能让康宁嫁过去,鞑靼竟落败到了这个地步,可汗王过得都像是野人生活。
“只要鞑靼归顺大康的心不变,过些年我朝过去重设都护府,你不用打娶公主绑紧大康的主意。”康平帝给塔拉喂个定心丸。
“陛下您误会了,求娶公主是臣自己的意思,我父汗不敢有这个奢望。臣从小就习读中原文化,再观察鞑靼部落里的人,发现他们都没有治理王朝的本事,包括我,我也没这个本事。如果没有中原朝廷派人扶持治理,即便臣当上可汗了,也无法挽救这个颓势,可能不到十年就被北边的匈奴给俘虏了。”承认自己的无能是很没脸的事,但这是事实。就是他额赫也说过,鞑靼人侵略心强,但没治理的本事,打下一片领地除了抢夺女人,侵占财产,没什么收获。平时里又很懒,有牛有羊有马有女人,除了守着牲畜就是躺毡包里睡懒觉。
“臣想娶三公主,是因为臣觉得她性子坚韧,主意正,不甘于后宅碌碌终生。三公主是您的孩子,应该是遗传了您的治世才能,臣想求娶她为臣的妻,与臣共建鞑靼。”塔拉再次跪下,“是臣妄想了,这就是臣的私心。”
屏风后,康宁被吓得出了一身白毛汗,但不敢动,只能咬牙切齿地瞪着外面,跟塔拉一起等她父皇的反应。
康平帝垂眼没说话,这鞑子的确是有些识人的本事,这本事要是给太子就好了。
唉,康宁的九转玲珑心长到太子身上也好啊,她要是个男娃该投生在皇后肚子里的。可惜了,太子性情儒雅,但缺乏杀伐果断的心气儿,不知道是不是国家太安稳,他没了危机意识。
康平帝心里算着,他如今四十有二,太子已经二十五了,如果他再活二十年,太子在太子位上要蹲到老。二十年后,现在还在襁褓里的皇子正是年轻,会不会又是一番内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