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装少女噗嗤一笑,走近前来。杨云骢给丫环道破,只好睁开眼睛,欠身欲起。不料方一转动,只觉百骸欲散,筋骨酸痛异常。这才知道那一场大风砂,竟使自己受创甚重。急调好呼吸,不敢乱动。猎装少女盈盈笑道:“你已经睡了一天一夜了,怎么样,很不舒服是吗?”
杨云骢低声道谢说道:“多蒙小姐相救,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小姐又是哪里的人?”猎装少女道:“这里是扎木台,离伊犁不过四百多里。你不必管我是什么人,只顾在我这儿静养好了。你呢?你又是从哪里来的?为什么一个人在沙漠里乱闯?”
杨云骢大吃一惊,自己从新疆北部走入戈壁,原拟通过沙漠,走入南疆,不料却走到西部来了。这里离伊犁既近,而伊犁正是清军集结之地,倒不能不分外小心。那丫环见他怔怔地望着,没有回答,又笑着道:“小伙子,尽望我们的小姐做什么,你知道她是谁?哼,说出来要吓你一跳,她叫……”
话未说完,猎装少女急截着说道:“别多口,我叫明慧,前几天带人到这里打猎,刚刚踏进沙漠,不料就遇到弥天卷地的大风砂,幸好这里有一座山峰,挡住了风砂的来势,我们的帐幕设备,又都坚固,这才侥幸躲过。”
小丫环又道:“前天黄昏时候,风势转缓,我们到布腾湖去取水,猛然间风砂又大起来,我们看见你没命飞奔,好像和风砂赛跑一样,跑到湖边,你也不知道。我们只见你似羚羊遇到老虎一样,突然跃起,扑通一声,就陷入湖边的泥沼去了。小姐叫我把你拉出来,哼!你满身都是污泥,我们叫马夫给你洗刷半个时辰,才弄干净。而你就像死人一样,什么也不知道!”
杨云骢又是感激,又是羞惭,但蓦然想起,这个叫做明慧的少女,既不肯告诉自己的名字和身世,而看她的气派,有丫环、有马夫,还亲自带人到这里打猎,这可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儿。她到底是什么身份,杨云骢怎么也猜不透。
小丫环又道:“我们已经告诉你了,你未回答我们小姐的问话呢!”杨云骢道:“我本来是和一大群驼马客商,从北疆来的,走了约十来天,半路碰上大风砂,一个人就闯到这儿来了。这并没什么奇怪呀。”
小丫环抿嘴笑道:“这才真奇怪呢!从北疆走了十来天,应该到了沙漠中部,从中部走到这里,少说也有五六百里,看来你的脚程真可以和羚羊比赛了。”
明慧小姐微微一笑,从衣底抽出一把精芒夺目的短剑,说道:“小丫头见识太少,不必理她。看你有这样一把宝剑,一天跑几百里也当不是难事。我看你的武功一定很好,待你气力恢复之后,教几手给我好吗?”小丫环插口道:“是呀,我们的小姐顶爱武艺,许多教头都不够她打呢!”杨云骢听得“教头”二字又是皱了皱眉头。
这时外面又进来两个婢女,捧进一大瓢酸马奶给杨云骢喝,杨云骢正感饥饿,也不客气的喝了。猎装少女道:“你刚刚醒转,还是不好说太多话,再静养两天吧,待你好后,我和你去玩。”
杨云骢静养两天,果然气力完全恢复。在这两天中,明慧和那个小丫环陪在他的身旁,与他聊天解闷。明慧既通武功,亦解文事。杨云骢与她谈得很是投机。只是一碰到谈及两人的来历时。大家都把话头绕了开去。
第三天,杨云骢已能走动如常了。明慧小姐带他步出帐幕。杨云骢只见帐幕附近果然有一个湖泊,想来就是她们所说的布腾湖。湖的东面,有一座山峰,太阳透过乳白色的云,照在山峰上,倒影泛在碧波荡漾的湖中,真是日丽风和,一点不像刮过大风砂的样子。湖上有成群的野鸭和水鸟在悠闲的游来游去,时而发出悦耳的鸣声。云团般的羊群在草地上吃着草。湖边有二十多个猎装男女,挥着皮鞭高唱牧歌。他们见明慧小姐出来,都恭恭敬敬地行礼,对杨云骢更是十分注视。
杨云骢微微一震,问道:“这些都是你带来的人吗?”
明慧点了点头,把话头绕开去道:“你看这里真是沙漠中的绿洲,伊犁河畔,都没有这样好的风景!”
杨云骢叹口气道:“这地方一片寂静安详的气氛,真像世外桃源一样,要是没有兵戈多好!”明慧道:“你又在发什么感慨了?你不愿意有战火兵戈,为什么又要佩着宝剑,还练了那么一身武艺?”杨云骢道:“假如没有人将战火带到新疆,我们也不会拿刀弄剑!”明慧小姐美目流盼,忽然盯着杨云骢道:“你是哈萨克族还是维吾尔族?我看你好像是他们军中的。”杨云骢面色忽变,问道:“假如我是你的敌人的话,你后悔救了我吗?”明慧笑道:“我和你一样,也不愿意打仗,你可能是我们一族的敌人,但不会是我的敌人!”
正说话间,忽然山的那边,传来了马铃驼铃之声,明慧小姐道:“如果有人来到,问起你时,你就说是迷了路的牧人,给我救起来的,记得吗?”杨云骢一看自己身上,穿的是一套牧民衣服,知道是明慧小姐给他换的,暗赞她想得周到,点了点头。明慧又把短剑递给他道:“这把剑还给你,想你不会拿来与我为敌。”杨云骢低低说道:“我永不会伤害你!”
这时山坳处转来一彪人马,为首的跨着高头大马,威风凛凛,竟是一位满洲将军。杨云骢一见,几乎叫出声来,此人非他,正是伊犁将军纳兰秀吉,他是带清兵侵入新疆的将领之一,杨云骢在领哈萨克人抵抗清兵的战斗中,就曾和他交过手。杨云骢低下头来,眼望别处。只听得纳兰秀吉叫道:“明慧,你爸爸打了胜仗回来咯!路过这里,听说你在这里打猎,怎么样,猎得什么好东西送给爸爸?”
杨云骢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想不到这位救过自己性命的少女,竟然是纳兰秀吉的女儿。猛然间,他好像觉得非常空虚又非常失望!但随即另一个念头升了上来:自己负着重大的使命,要重新聚集哈萨克人,战斗再战斗!自己不能给他们发现,假如发现了,立刻就得想法逃跑。他试试活动自己的筋骨,觉得力气充沛,他抚着短剑,充满了勇气!
这时纳兰秀吉已带领人马,走到湖边饮水,明慧的从人跳着笑着,唱着满洲的战歌迎接他们。杨云骢咬紧牙齿,但立即想到:“何必恨这些人,他们也都是受欺骗而被驱策的啊!”他混入了人群之中,也假作唱歌舞蹈,希望避过他们的注视。
正在这个时候,忽然有两个清军军官,像喝醉酒一样,拥舞过来,在杨云骢肩头重重的撞了一下,杨云骢本能的运起内力往外一迫,那两个军官跌跌撞撞的直给碰出丈许,才收得住脚步,大声喝道:“你是谁?”原来这两个军官看见他牧人打扮,杂在明慧小姐的从人中,觉得有点特别,故意来试他。
明慧小姐急忙拦上去道:“他是维吾尔族的牧民,你们不要难为他!”这时纳兰秀吉的士兵和明慧小姐的从人都已静了下来,注视着这突然的事变!
杨云骢镇静得很,迎接着两个军官的注视,朗声说道:“我是从库尔罕来的牧民,我的羊群和同伴,都给前几天刮的大风砂打散了。我是你们的格格救的。”明慧应声给他证实,两个军官兀是将信将疑。
纳兰秀吉目不转睛地盯着杨云骢,忽然右手一扬,一支袖箭向他射来,杨云骢略侧身躯就避过了。纳兰秀吉大叫:“这是奸细,赶快拿下!”他身边的几个满洲武士,立刻四面跃出,准备合围,作势擒拿,原来纳兰秀吉和杨云骢的队伍作战过,在阵上见过一面。此时见他牧民打扮,觉得有点面熟,但又记不起来,后来试他一支袖箭,见他避暗器的身法,极为轻灵,绝非一个普通牧民可比。因此马上醒起,立刻下令要把他生擒。
杨云骢陡然大喝一声,迎着一个扑上来的满洲武士,一接一扭,咔嚓一声,把那个武士的手腕硬生生的折断下来,那个武士痛得杀猪般的大声叫号,杨云骢理也不理,“啪哒”一声,把他挞在地上;转了半个圆圈,又接着第二个武士攻来的拳头,轻轻一扯,把他活捉过来,又是大喝一声,将他抡了起来,一个旋风急舞,把那武士胖大的身躯,直向湖心掷去,只听得“扑通”一声,激起了一股浪花,吓得纳兰秀吉目瞪口呆。
这时清军武士,已纷纷扑了上来,杨云骢身手何等敏捷,看势头不对,短剑铮然出手,一掠数丈,反向纳兰秀吉扑去,附近几个上来拦阻的军官,给他举手投足之间,或受短剑所伤,或被点了穴道,哪里拦阻得住?霎眼之间,就给他扑到纳兰秀吉面前。
纳兰秀吉武功,也着实来得,迎面就是一拳,杨云骢脖子一扭,他趁势就来夺杨云骢的短剑,杨云骢何等厉害,手腕一翻,短剑直刺出去。这时,耳际忽听得纳兰小姐的喊声:“爸爸,爸爸!”杨云骢心中一软,略转手腕,剑锋在纳兰秀吉颈边斜刺而过。纳兰秀吉虽然身经百战,但这时只觉颈项凉飕飕的,冷气沁肌,也吓得失了三魂七魄,手脚酸软。杨云骢左手骈指如戟,在他腰际“涌泉穴”一点,立刻把他挟了起来,大声喝道:“你若要性命,赶快让我出去!”清军士卒,见主将被擒,哪敢拦阻,杨云骢一声长啸,飞奔而出,觑准一头骏马,猛然飞掠上去,左手手肘一撞,就把马上军官撞跌下去,右手仍然挟紧纳兰秀吉,策马奔驰,清兵投鼠忌器,不敢放箭,只得也用快马追赶!
杨云骢马跑得快,转瞬已把清兵抛在后面,只有一骑马紧紧跟在后面。杨云骢回头一看,只听得清脆如银铃的女声叫道:“你已逃得性命,还挟持我的爸爸做什么?”这女的正是前几天救出自己性命的纳兰明慧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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