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唐一臣完全没觉得麻烦,他弯着腰,一辆接一辆的检查车牌,最终停在自己租的吉普前,探过身子,用外套袖子把挡风玻璃上的积雪擦掉一些,又特意绕到副驾上擦干净车门把手和后视镜的雪,然后才开开心心地坐进了驾驶室。
车里果然比外面还要冷,方向盘摸起来像块冰坨,空调吹出的也全是冷风。唐一臣忙了半天,外套和衬衣袖子都湿透了,湿溻溻地贴在身上又重又不舒服。他伸手试了试空调温度,刚感觉到热风就想脱外套,祁尧赶紧拦住他,板起脸来训道:“疯了吗!穿着!”
好凶,唐一臣忍不住撇嘴,怕被祁尧看到,又赶紧换了副讨好的表情,小声说:“穿着穿着,祁律别生气啊,你看,现在雪已经停了,那边好像要出太阳了。”
他一边说,一边伸手指了下不远处骤然亮起的天空,祁尧懒得理他,只低头在手机上搜着什么,然后打开导航,没好气地说:“超市开了,先去买衣服。”
这车虽然减震很差,坐起来非常不舒服,但底盘高,视野又好,唐一臣拐上高速公路后,可以清楚看见道路两边被大雪覆盖的山林,确实是很美的景色。
来都来了,又何必要发脾气呢。祁尧在心里叹了口气,伸手拧开车上的电台,听到唐一臣试探性地问:“不听新闻行不行?”
小心翼翼的,明显是怕他还在生气。祁尧随手停在一个放音乐的台,扬起下巴指指方向盘,问:“好开吗?”
这是休战了,唐一臣赶紧把话题拽回来,“比我想得好一点,就是方向盘太重了。”
祁尧眼睛眯起一点,像是在思考,过了几秒他才笑着说:“上次开这车好像还是读本科的时候。”
他从前不常提起自己的大学生活,唐一臣也只知道他在哪所学校念书而已,现在祁尧突然主动说起,唐一臣自然觉得好奇。
虽然很早就考了驾照,但祁尧也很少有机会开车,他是到了纽黑文之后才知道,原来在他生活的国家,开车是件必须的事。
只从物质角度来说,祁尧完全是象牙塔里的少爷。他对钱没有任何概念,既没有缺过,也没有拥有过,最早是跟在身边的人结账,后来是副卡,再后来是自己的信用卡,钱包里就那两百块现金,放了多少年都没花出去过。
但他心里也是隐约明白的,已经十八岁了,总不能动不动就跟家里要钱,karl和tillie读大学的时候好像都不怎么和母亲联系,所以哪怕生活不方便,应该都是能克服的。
直到开学一个多月后,具体为了什么他已经记不清,只是实在需要出门,不得已才开口跟室友借了车,还主动提出可以帮他写两周的微积分作业——祁尧只能想到这个作为回报。
那辆车看起来比祁尧年纪还大,他一路都开得胆战心惊,好不容易停回学校,下车后却突然发现保险杠有一块凹陷。祁尧实在是太紧张了,他甚至都不记得自己是在哪里撞的,可是弄坏了室友的车他肯定要赔偿,会需要多少钱呢?他应该刷信用卡吗?如果不想让母亲知道,他是不是该去找karl借钱,哪怕会被karl追着嘲笑好久,应该也比被母亲批评好一点吧。
他沮丧地回到宿舍,诚恳地跟室友解释了半天,还把人拽到车跟前给他指了指,室友大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这根本不是你撞的,我拿到车就有了。
“我第一反应是,为什么会有人买一辆被撞过的车?然后又想问,他为什么一直不去修呢?”祁尧笑得很无奈,“后来我才打听到,这是他姐姐高中时候买的二手车,他姐在外州读大学,车就留给他开了,从高中一直开到大学。我们有次路过卖二手车的地方,他让人估价,车贩子说最多给他200。”
“虽然那是二十年前的事了,可我一直记得,那个时候就连我爸给我的信用卡副卡,单日限额都有5000呢。”
那个学期结束后,祁尧终于开口向母亲要一辆车,母亲震惊地问,你不是在你父亲的学校念书吗,他没有帮你处理这些?没带你出去吃饭买东西?那你这个学期是怎么过的?你难道就一直住在宿舍里吃食堂?
祁尧险些被问懵了,犹豫了下才小声解释,说爸爸去索邦做访问学者了,这两年一直住在巴黎,要明年圣诞节才能回来的。
后面还有半句他没说,其实这件事早在开学前自己就跟母亲提过。
“之后就再没开过室友的车。”祁尧结束了这段回忆,“我们家是只能开德系车的,你懂,所以我有了人生中第一辆属于自己的车,也在纽黑文有了自己的房子。虽然平时还是住宿舍,但偶尔也会回家住。我的室友一直都不知道这些,不知道我父亲就是我们学校的教授,更不知道我们家什么情况,但我们关系很好,毕业前一起出去吃饭,他在餐厅抽中了大奖,是一辆全新的切诺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