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清自己都觉得好笑:“他知道什么叫努力吗?他不知道住在昆山每天为了坐高铁通勤需要早起两小时是什么滋味,从来就不需要负担试错的成本,他当然能大言不惭地指责别人说,‘你怎么混成这样,你怎么不更努力一点呢,努力你就什么都有了啊,天道酬勤啊’。”
柏知望听不了别人这样说他的小船,但他也没有权利制止杜清,只能在他说完后帮两句:“可是他从来没跟你说过这种话,‘努力’只是针对刚刚所说的拓展业务范围而言。”
杜清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搓了搓发红的脸,忽然转移话题:“你们是情侣是吧?”
柏知望很有耐心,这句话明显带有曲解和冒犯的意思,但他没生气,诚实地说:“曾经是。”
“对不起,我不该跟你说这些。”杜清叹口气,挫败地坐在台阶上,“不过你也是受益者,可能没法懂我在说什么。”
这事儿可太有的聊了,柏知望懒得跟他解释自己家的弯弯绕绕,把重点拉回项目上来:“我来这儿不想跟你讨论什么天道酬不酬勤,首先我们都得抛开个人情绪,因为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合作方更愿意接受什么样的方案。
“我应该算最了解秦老师的人之一,你就当我偏心想替他说两句吧。我以前也说过很多误解他的话,但这么多年过来了,我知道,他其实跟你和我一样,会为了录取通知或者申到项目倾尽心血,会为了省几百块钱抠抠搜搜。
“当然了,你所说的那些也确实也是他的一部分,但如果他还有很多部分呢?失意的、困难的、挫败的、每个人都会经历的部分,倒也不必因为一个人的出身就抹杀其他那么精彩的部分。”
杜清一点就透,也意识到当他在指责秦舟的一叶障目时,他又何尝不是在这么做。
杜清自暴自弃似的把头埋进膝盖里,“这些我都懂,可你不能要求我每时每刻都控制住负面情绪吧?”
“……”柏知望被他说得噎住,看他的颓唐模样忽然很惆怅,走到他身边,蹲下来问,“你最近状态好像一直不太好。”
“嗯。”
“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
杜清苦笑着摇摇头,“你帮不上。”
柏知望想不通究竟是什么样的经历会让他熟悉的笑脸上呈现出这么苦涩的表情:“说出来会不会好一点?”
杜清顿了顿,掰着手指头,一时间不知道从哪说起。
“我孩子,小儿麻痹症。”他第一个抛出来的事就很让柏知望吃惊,“上半年确诊的。”
所以他上半年请了一个月的假,带女儿回上海求医。后来项目这边实在是扛不住,他只能请老丈人过来照顾孩子。房贷、车贷、医药费加一起每月万把块,留给一家吃穿用度的开销所剩无几。
以前因为安置费打水漂的事,家里已经大闹过一回,他们后来跑到昆山买了房,优质学区到现在也没解决。老丈人本来很喜欢他这份稳定的工作,觉得说出去高大上,结果现在家里又开始鸡飞狗跳。
杜清从口袋掏出一个瓶子,递给柏知望,是抗焦虑类的药物:“我就总在想,这破班儿上的有什么意思呢?我一路考研考博考托福,天天不是在做实验就是在出实勘,最热的天也得进洞子里吃灰,结果呢?到哪儿挨骂的都是我!我既没秦舟的家底也没你的履历,有什么资本在这行硬耗?你也说我,我爸也说我……”
杜清请假在家时除了陪女儿就是吵架,只要一闲下来就会听到,“怎么能混成这样”“那谁谁学历比你低都已经是部门经理了”……所以他经常站在黄浦江边,那是他唯一属于自己的时间。
家人当然也没错,他老婆本来是个很美很有才的女孩子,可现在为了照顾孩子辞了工作在家,连化妆逛街的机会都很少,更别提什么出去透气。
柏知望几乎从不宕机的安慰系统忽然失灵,不知从何讲起,因为所有的语言都过于贫瘠:“其实我可以帮你跟岑主任请假,家里出了那么大的事,你的身体不能垮,还是家人重要。”
杜清摇摇头,“我都请过一个月假了,现在再走,项目组得把我除名吧?”
“不会,名单已经报上科管部了。”柏知望说。
但是项目奖金和加分会按工作量考核,柏知望就算不说杜清也明白。
所以杜清拒绝了,他十分需要这笔奖金。
组员家里出了这种事,柏知望不可能坐视不管:“院里有意外大病补助,你去申请试试呢?我来帮你写证明。”
杜清点点头,“等我缓口气后再去弄吧,谢谢。”
柏知望百感交集又无能为力,只能请杜清去隔壁饭店坐了坐,又陪他聊了很多,大部分时间都在倾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