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雷斯受宠若惊,每日里送完一拨又是一拨,门外等着排队接见的还有三两拨,真个是天一亮就忙着起床见客,到天黑掌灯方才收完礼物,一日日下来,满朝武套近乎、谈抱负,大官小官不大不小官的,直搞得他是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这热闹景象持续了老长一段时间,才渐渐平服下来,公主希丽娅出宫来见弟弟,一见这满府堆得如小山一般高的礼盒箱柜,奇珍异宝,忍不住也是啧啧称奇。
特雷斯把姐姐迎到内堂,姐弟二人一向要好,说话也随便得很,希丽娅首先便笑道:“好啊,特雷斯,这下你可发了大财了!”
特雷斯脸上一红,摇头苦笑。
希丽娅向周围看了看,只见在这内堂之内,依然堆满了各方送来的礼物,但在这里的东西,多是玉器奇珍,价值不菲。希丽娅随手拿起一件玉佩把玩了一会,回头对特雷斯道:“眼下朝大小臣,应该都给你送礼物来了罢。”
特雷斯点了点头,从怀里拿出一张帖,一边打开一边道:“差不多了,姐姐,你给我推荐的那个管家很能干,把这些人的名单都记下了。我原来也不知道,朝廷里居然有这么多的大小官员……”
他的话说了一半,仿佛看到了什么,怔了一下,没有继续说下去。
希丽娅皱了皱眉,转头道:“怎么了?”
特雷斯的目光从那帖上抬起,看向他美丽无双的姐姐,仿佛犹豫了一下,才道:“不过好象还有三个人,没有送来。”
希丽娅怔了一下,道:“是谁?”
特雷斯又看了一眼那帖,缓缓道:“拉曼公爵、拉凯尔公爵,还有,是夏尔蒙公爵。”
希丽娅沉默了下来,特雷斯看着姐姐艳丽的容颜,安静地等待着。
许久,才听见希丽娅淡淡道:“这三个人,可以说是当今纳斯达帝国威望最高、权势最大的三个人,他们若不你,就算你将来登上了王位,也是决然坐不稳的。”
特雷斯没有说话,只听希丽娅皱着眉头又道:“拉曼一向立场立,他不送礼,还勉强说得过去;拉凯尔舅舅是母后的亲弟弟,与父王相交数十年,一向可以说是父王的首席参谋,但与大哥一事牵涉太深,眼下地位岌岌可危,他为了避嫌不来送礼,也就算了;倒是这个暗黑法师,虽然一向桀骜,但场面上的事,从未缺了礼数,怎么今日里做得这般明显?”
特雷斯忽然道:“他该不是看不起我吧?”
希丽娅怔了一下,转过头去,看着特雷斯,讶道:“你说什么?”
特雷斯长出了一口气,缓缓地道:“我知道的,也感觉得出来,他虽然表面上对我彬彬有礼,但心里看我是不怎么顺眼的。”
希丽娅默然,过了一会才道:“有一件事你应该还不知道的。”
特雷斯道:“什么?”
希丽娅缓缓道:“不知道是凑巧还是什么,这三个人,今日一同被父王召进宫去,在宫里清心湖畔接见了。”
特雷斯吃了一惊,但随即又道:“真的吗,还包括了拉凯尔舅舅?”
希丽娅点头道:“是。”
特雷斯低下了头,道:“父王原谅了他吗?”
希丽娅摇了摇头,脸上有漠然之色,道:“不知道,不过倒是听说母后这些日来,数次向父王哭述,请求免了大哥克里斯汀的罪,好象还晕倒了。”
特雷斯大吃一惊,道:“什么,我一直在这里忙得头昏脑胀,什么都不知道。那我们赶快进宫去看看母后……”
希丽娅却是淡淡哼了一声,道:“你自己去吧。”
特雷斯怔住了,许久才涩声道:“姐姐,你与母后毕竟是……”
希丽娅淡淡一笑,但笑容却带着决然之意:“我只有父王,没有母亲。”
特雷斯望着姐姐那美丽无双的脸,突然间竟是不敢逼视,只得默默低下头来。
※※※
皇宫。
夏日的风轻轻从清心湖上吹过,吹起了一层层的涟漪。纳斯达帝国皇帝巴兹身着便衣,倚在湖畔的小亭栏杆上,怔怔地看着水波起伏的湖面。水面慢慢静了下来,恢复了镜一般的清澈。水,倒影着一个目光深邃,须发尽白,满脸已是爬满了皱纹的老人。
这一幕,竟是似曾相识,时光老去,年华不再,仿佛生命,也一丝一丝地散落到这仿佛永恒不变的清澈水面,再缓缓地融化,消去。
风,吹拂到了脸上,却几乎感觉不到凉意了。
他,慢慢地转过身来,身后,并排站立着三个人。
左边的,是追随他数十年的老臣,曾经与他同样年轻过的脸庞,此刻爬满了皱纹,仿佛就在这几日内,一下苍老了二十岁。
间的,也是一个老人,也一样有着皱纹,双手放在身侧,安静而谦恭地站着,只是与他身边人不一样的是,他那双眼睛,依然还闪烁着明亮的光。
右边的,就是那个黑袍的年轻人了。他的脸色还是那么苍白,但在这三个老人间,他却是那么地突出,生命的活力丝毫没有因为他黑暗的气息而有丝毫的减退,在这个寂静的午后湖边,暗黑法师就像是正当天的太阳——黑色的却是炽热的太阳!
没有人看得出巴兹在想着什么,伴随着他扫过来的目光,帝王的威严重新回荡在这个地方,每个人都低下了头,没有和他的目光对视。在这个时刻,他仍然是至高无上的帝王。
“都坐吧。”巴兹淡淡的声音,回荡在这个夏日的午后。
紧依在清心湖畔的亭里,有着一张石桌四张石椅,巴兹首先坐了下去,随之其他三人,也坐在了他的对面。
巴兹首先把目光看向了拉曼:“现在外面的情况如何了?”
拉曼微微低头,道:“回禀陛下,大局都已经稳定下来了,梵心城并未发生什么大乱,除了夜间宵禁仍未停止之外,白天里城百姓生活一切如常。”
巴兹点了点头,道:“那就好,”说着叹了口气,道:“为了我王家之事,这些日来可是多有扰民了。”
说到这里,他又看了安静地坐在一旁的夏尔蒙一眼,道:“夏尔蒙,你的手下怎么样了?”
夏尔蒙感觉到皇帝注视过来的目光,似乎他今天的精神特别的好,看来他的病情也好的差不多了。心里这般想着,夏尔蒙面上却依然平静地道:“回禀陛下,他们都已经退到城外军营了。”
巴兹道:“可有什么伤亡么?”
夏尔蒙目光一闪,道:“那日情况虽然紧张,但托陛下洪福,战斗却并不激烈,所以并未有大的损伤,请陛下宽心。”
巴兹淡淡一笑,道:“梵心城里的禁卫军都是太平日过久了,但衰退到这个地步,我也是料想不到。这一次多亏有你和拉曼卿在,朕可要多谢你二人了。”
拉曼与夏尔蒙一同站起,一齐道:“臣为份内之事,不敢当陛下夸奖。”
巴兹微笑摆手,道:“坐,坐。”
待他二人坐下,巴兹的目光终于转到了拉凯尔了身上。这位曾经风光无比当朝一等公爵,感觉到皇帝投来的目光,无论是在心里还是面上,都是苦笑了一声:“陛下……”
“你看起来老多了。”巴兹打断了他的话,淡淡地道。
拉凯尔深深吸气,脸上的皱纹仿佛更深,人也越发显得老了,只听他低声道:“臣岁数大了,自然是老了。”
巴兹哼了一声,却没有说话,他不说话,旁人自然也不会说话,亭之,陷入了一片沉默。
轻风,从清心湖上吹过,拂过了亭的人们。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巴兹的声音才又响起:“朕今日叫你们三个人来,是想和你们三人商量一下朕的继承人的事。”
三个人的身都是一震,但其却尤以拉凯尔更是惊讶,这等大事,夏尔蒙与拉曼手握重兵大权,自然应该与之商量。但连拉凯尔也找来,其原由,巴兹意图,竟是这般出人意料,让人想不出他心里在盘算着什么?
“拉凯尔,”巴兹却是第一个就找上了拉凯尔,“你怎么看?”
拉凯尔苍老的脸上闪过了一丝焦虑,一直以来他就在暗克里斯汀,但那场大变之后,纳斯达朝廷的大权几乎完全被拉曼与夏尔蒙二人把持,他名位虽然得保,但在旁人看来也一样是朝不保夕,不料巴兹却是意外地找上了他问这个问题。
其实这个问题并不是很难,巴兹有四男一女,以欲望大陆上的惯例,女不能继承王位,再除去目前被软禁的三位王,剩下的就只有一个特雷斯。在众王,特雷斯与大王克里斯汀、公主希丽娅一样都是当今王后安娜的亲生儿女,而拉凯尔正是他们的亲舅舅,也是安娜王后的亲弟。早先他克里斯汀,便有这一层关系在里面,但这时巴兹再次问他,若是说起特雷斯,会不会又被陛下看做是有私情在内里作怪呢?
小小的汗珠,从拉凯尔额头上冒了出来,落在了他身旁的拉曼和夏尔蒙的眼。时间已经过了一小会了,若是真按规矩说的话,皇帝问话而不答,却也是一项大不敬之罪。尽管看着拉凯尔处境尴尬,但拉曼与夏尔蒙都没有开口。
这两个人,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开口的!
小小的亭里,却仿佛听见了汹涌的波涛声。
巴兹,却似乎很有耐心一般,安静地等待着。
终于,拉凯尔被越来越大的压力,对他来说,即使沉默,仿佛也是沉重的压迫压在他的心头,开口道:“回禀陛下,以臣看来,眼下只有、只有特雷斯殿下可以继承大统。”
巴兹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但看不出他究竟是欢喜还是冷漠,他只是面无表情地转头看向拉曼,道:“你怎么说,拉曼。”
拉曼仿佛犹豫了片刻,随即道:“陛下,您精神健旺,春秋正富,不必如此早就定下王储,倒不如在多观察一些时日,再做定夺。”
巴兹微微一笑,道:“你倒是会说好话,可惜我的时间并不多了。”
拉曼低下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