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吧,如果我们帮忙是最好的办法,那就不要选择更危险的办法。”韩野烦躁地说,“今时不同往日,妖族是我们的头等大患,救就救吧。”他冷笑,“顺便看看他被囚禁羞辱的模样,比杀了他更痛快。”
“既然如此,一会儿我将作战计划给你,我们依计行事。”
“对了,”韩野道,“神荼身上的秘术效果已经祛除了,这几日一直让他昏迷,醒了干了三桶肉。妖怪这么能吃么?你真要养着他?为什么不把他宰了吃狗肉?”
他身边,神荼可怜兮兮抬起脸,泪眼汪汪地说道:“你好狠的心,你为什么要当着我的面说这种话?”说着,他眼泪啪嗒啪嗒就掉下来了。
韩野看懵了,他第一次看见狗流眼泪。
“还有,说了多少遍,人家是狼,”神荼哭泣着抗议,“人家是雪境最凶猛的狼族妖祖!”
“神荼,”苏如晦问,“头还疼么?”
终于得到了关心,神荼委委屈屈地说道:“不疼了。不过你别想从我嘴里套什么话儿,我誓死效忠我族,绝不背叛。”
“不疼就好,等我回去,给你做红焖肉吃。”苏如晦嗓音温柔,“你还记得你的王为何对你施加灵心天通么?”
听到有红焖肉,神荼开始流口水了,立刻把自己前头说的话儿忘了个精光,答道:“不知道,有一日他召我去王城,给了我一碗冻肉吃,我正吃着肉,他突然摘了兜帽,我就中招了。”
苏如晦思忖了一会儿,“那现在你不再受灵心天通的辖制,可有什么不寻常的变化?比如说你的记忆,你的认知,哪里有不同吗?”
“有。”神荼道,“我想起了一件事儿。”
“说说看,”苏如晦循循善诱,“以后我管你吃到饱。”
“我在怒吼的暴风雪里跋涉,捡到被大雪掩埋的苏观雨。当暴风雪停歇,我们一起在星星底下生火。我那时很奇怪,像他这样单薄的凡人,遇见第一场暴风雪就会止步。可他竟然跋涉了那么久那么久,他遇见的暴风雪十个手指头都数不完。即使是我这样强悍的妖都畏惧雪花的愤怒,为什么他不怕呢?所以我问他,身为一个弱小的凡人,为什么要深入危险的雪境?”
神荼仰起脑袋,想起很多很多年前那个场景。在灵心天通的作用下,他把这一幕遗忘在记忆的深处。那是一个漆黑的夜晚,群星布满高远的苍穹,雪山一望无际,连绵不断。他们一人一狼,围着火堆而坐。
当神荼问出这个问题,远道而来的旅人沉默了许久。神荼记得他的侧颜,那样安静清俊,带着温和又悲哀的笑容。无止境的凄清逸散在他周围,总是没心没肺的神荼在那一刻感受到悲伤的滋味。
“我为我死去的妻子而来,”他轻声说,“为她复仇,是我作为苏观雨的最后一件事。”
桑宝宝静静听着,明白了一切。
罗浮王在北辰殿可以被苏观雨操控,想必在雪境王城也可以。对神荼施加灵心天通的不是罗浮王,而是苏观雨。
苏观雨清除自己的情感代码不够,他还要清除所有他爱澹台薰的证据。
他前往雪境不是为了他自己,是为澹台薰复仇,只是他不承认。就像他爱澹台薰,可他不承认。
***
宫城,北辰殿。
苏观雨右手按在罗浮王的头颅上,眼前出现石巢中的景象。那是白若耶的视野,累累案牍叠放于眼前,她正在批阅前线奏报。凡人的大军在远方集结,再过不久她又将出征。苏观雨看不见她的面孔,只能见她所见。过了一会儿,视野转向一面铜镜,镜中映出女人的影子。苏观雨手间一抖,切断了灵心天通。
罗浮王并非没有监视白若耶,只是他被苏观雨操控了,他忘记了自己监视过白若耶。苏观雨看见了白若耶为苏如晦准备的傀儡,他操纵罗浮王,特意挑白若耶不在的时候,去那隐秘阴暗的地下工坊,毁掉了属于苏如晦的那具傀儡。
苏观雨感受到痛苦,像有藤蔓死死缠住他的心脏。折磨他的不是超元域这个黄金囚笼,而是他无法摆脱的情感。
桑持玉,那只愚蠢的猫,甘愿做苏如晦的奴宠,他怎能和他一样?这所谓的超元域就如同苏如晦的皮影戏,他和澹台薰是苏如晦亲手缝制的皮影。手脚关节连着线,被逼迫着唱一出苏如晦设计好的海誓山盟。苏如晦让他爱她,所以他爱她。他明知道这情感不属于他,可他依旧无法拔除。
他不愿做什么苏观雨,他不是澹台薰的丈夫,他不是苏如晦的父亲。无论从何种意义上说,苏如晦都不是他和澹台薰亲生的儿子。
他不是苏观雨,他是他自己。
他离形去知,抛弃一切,宁肯寄居他人之身,成为一个不人不鬼的怪物,只为了成为他自己。
他的身边,罗浮王和他同步做出痛苦的姿态。罗浮王的面容在扭曲,不断在苏观雨的模样和他自己的模样之间来回切换。苏观雨寄居在罗浮王身上已有十数年,罗浮王正在一点一点被苏观雨渗透,像一具即将被蛀空的空壳。
苏观雨调出自己的数据,情感代码又开始杂乱无章地生长,不断增生,不断复制,不断重叠,密密麻麻布满他的眼前。他一行一行删除,删除的速度却赶不上增生的速度,每删除一行,都有新的一行在底下生成。
他以为不见她,就可以不爱她。他以为不管她,就可以忘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