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回来,阿七,”韩野意味深长地说,“我厌恶苏如晦,却并不厌恶你。”
这厮说完,带着一帮混子离开银号。苏如晦望着他的背影,总觉得他色心不死。这都什么烂桃花?苏如晦满头包,拎着箱箧回了家。说到底还是现在实力太弱,被这帮王八蛋肆无忌惮拿捏。苏如晦掏出通关路引,锯开木牌,果然在里面发现了一枚铁条,里头镶了道追踪星阵。星阵不能销毁,否则会让韩野发觉。苏如晦把木牌黏回去,搁在一旁。
然后他打开箱箧,小金砖映入眼帘。苏如晦拿起金砖,一块接着一块摔在地上,金砖四分五裂,露出里面藏匿的灵石子窠、陨铁零件、铜镜框和打磨过的水晶石。韩野没有发现,这些金砖全是空心黏合的,里面藏的东西才是苏如晦真正想要拿回来的东西。
再次转动八卦锁,箱箧完全解体,底层的袖里铳铳管暴露在天光下。苏如晦将护腕、伸缩钢板和铳管组装在一起,安在手臂上,最后填入子窠。这种小型火器小巧轻便,焰火小,不容易被发现。
唯一可惜的是云州禁铁,弄不来刀剑铁器。苏如晦又取出打磨器具,把水晶石磨成薄如蝉翼的水晶片,安在铜质单片镜框里。戴上水晶镜,镜片呈现出细微的青光,小星阵繁复的线条清晰地呈现在眼前。
没时间制造二品以上的傀儡,水晶镜暂时用不了。但有符 和袖里铳,应该够了。细数浑身装备,苏如晦觉得他可以去秘宗了。
抬头看天色,已是巳时一刻,桑持玉没有出现。
唉,就知道他不会来。只是想不到桑持玉学会撒谎了,说的还是那样的谎言。苏如晦心里很复杂,那家伙真的变了很多。变就变吧,是人都会变,怎么不变聪明些呢?脑袋搁脖颈子上净显高了,竟然和大悲殿混在一块儿。他怎么不考虑考虑跟他苏如晦一块儿混?
想想就气人,这事儿急也没用,得慢慢想办法。苏如晦换了身干练的鸦青窄袖衣,拉下袖子掩住袖里铳,穿上鹿皮靴,背上包袱,推门出发。
远处,桑持玉立在檐头眺望苏如晦的背影。确认苏如晦没事,桑持玉戴上兜帽,转身遁入天风。
第14章 叫我如晦哥哥
往北赶了三天路,一路上见到不少流民。这世上的人太多了,大靖拥挤得如同即将爆炸的蒸笼。即使秘宗严刑峻法,每年都有不少囚犯被流放雪境荒原,或者送到矿场开采灵石,仍旧有许多人无家可归,流浪街头。纵然心有怜悯,更要防备盗贼劫匪。一路上不时有衣衫褴褛的流浪汉窥伺直道上的马车,苏如晦无时无刻不按着衣袖里的火铳。
停留在各地城镇歇息,桑持玉叛逃的消息已经传开,秘宗张贴了抓捕桑持玉的告示,从前专属于苏如晦的甲级通缉犯位置被桑持玉取代。通缉令上画着桑持玉那张冷漠的脸,秘宗画技高超,把人画得惟妙惟肖。苏如晦勒马停驻,想起那个家伙面无表情油盐不进的样子,心里叹了一口气。
桑持玉小时候不是那样,至少在苏如晦师父跟前治病的时候,他是个很乖巧的娃娃。
苏如晦记得,澹台净离开苎萝山,苏如晦自告奋勇承担起每天给山洞送饭的任务,还教桑持玉怎么破解迷迭阵,要是桑持玉觉得闷,可以自己来找他。他们偷溜出去玩儿一直无人发觉,后来苏如晦胆子越来越大,伙同江雪芽和周小粟偷偷把桑持玉接下了山。
他们这帮小孩儿拥有一个小院,叫梨花院。江雪芽和周小粟住主屋,苏如晦住东厢房。西厢房本来是堆杂物的,苏如晦他们把杂物清理到后院,腾出一片睡人的地方。苏如晦贡献出自己的罗汉榻、红线绒毛地毯和上次他生辰老爹送给他的狮子猫引枕,江雪芽和周小粟分别贡献出被褥毛毯和木雕屏风,桑持玉就住在了那里。
明若无在不了斋开了个私塾,不收束 ,方圆几里的小孩儿都能来听课。山下苎萝镇的孩子有一半儿在这儿上课,苏如晦、江雪芽和周小粟也得去。苏如晦三个白天去明若无那儿上课,晚上回来同桑持玉躲在屋里头玩儿。藏了大半个月,没人知道他们院多了个十岁小娃娃。很多年后苏如晦想起这事儿,觉得明若无早就知道了他们藏匿桑持玉,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后来为了桑持玉走路方便,苏如晦用手给桑持玉量脚底板,记住桑持玉的尺码,去山下苎萝镇找相熟的小妹妹给桑持玉做了双鞋。桑持玉很珍惜那双鞋,他们不知道,那是桑持玉第一双鞋。
桑持玉每天把鞋擦得干干净净的,泥地粘脚,鞋底擦不干净,他不愿意踩。江雪芽这人看脸下菜碟,桑持玉怎么都依着他,她指挥苏如晦背他。苏如晦很郁闷,他托人给桑持玉做鞋就是为了让他自己走路的。然而苏如晦看似是帮主,其实在神龙帮地位最低,他的抗议一如既往被忽视。
表面上苏如晦是神龙帮的帮主,实际上帮派内务都是江雪芽说了算。所以神龙帮的日常游戏都是女孩儿玩的,比如跳皮筋、编花绳,还有变装。桑持玉长得漂亮,江雪芽和周小粟热衷于打扮桑持玉,每天给桑持玉塞各种花色的衣裳,把桑持玉打扮得花枝招展。
苏如晦这人蔫儿坏,故意捣乱。江雪芽她们让苏如晦帮桑持玉梳头,他梳得乱七八糟。江雪芽她们认认真真挑好看的花别在桑持玉鬓边,苏如晦就换成丑了吧唧的大红石榴花。江雪芽给桑持玉穿裥色裙,苏如晦偷偷放了只会变色的小守宫在上面,吓得周小粟哇哇大叫。苏如晦捧腹大笑,然后被江雪芽暴揍了一顿。
有一次师父给江雪芽泡药浴,周小粟陪着她。明若无休课三天,苏如晦放了假,梨花院只剩他和桑持玉。苏如晦睡到日上三竿,闲着无聊,跑去西厢房找桑持玉。推开门就看见桑持玉坐在橱屉边上,小小一人儿,白衣裳黑脑袋,像个孤零零的小蘑菇。
苏如晦凑近一看,他正把江雪芽和周小粟摘给他的花儿一朵朵放进一个小抽屉,苏如晦摘的大红石榴花也在里面。花儿全都枯了,花瓣发黑,流臭水。苏如晦以为桑持玉早就扔了,没想到他还留着。
“你收起来干嘛?都枯了,”苏如晦蹲在他边上,百无聊赖地说,“走,我给你摘新的。”
桑持玉摇头,说:“要留着。”
一只碧油油的守宫从桑持玉背后爬到肩头,苏如晦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才发现是前几天他恶作剧,放在桑持玉裙子上的守宫。
“它怎么也在!?”
桑持玉把它捧在掌心,说:“你送的。”
苏如晦想说那不是礼物,是他弄来吓人玩儿的。一转脸,对上桑持玉大而黑的眸子,那里面清清楚楚映着小小的苏如晦,苏如晦莫名其妙咽下了这话儿。
“我想起来了,是我送的来着。”苏如晦说。
余光瞥向抽屉里的花儿,每一朵桑持玉都舍不得扔,因为这是他的小伙伴送给他的礼物,一向没心没肺的苏如晦心里破天荒地有了愧疚的情绪。玉儿太好骗了,给他什么他都要,说什么他都信。
若是旁人见了这般乖顺的小孩儿,一定百般怜爱,然后发展出一段郎情妾意的感人故事。可惜桑持玉遇见的是苏如晦,苏如晦打小就不是好人。别人怜香惜玉,他专门辣手摧花。这时候苏如晦忽然想起自己屋里堆积如山的臭袜子,心中一动,那点儿愧疚很快烟消云散。
他弯了眉眼,问:“玉儿,你是不是大哥的小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