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过来。”苏如晦冲他招手。
桑持玉不动弹。
“我要走了。”他说。
苏如晦气得两眼发黑,这个没良心的王八蛋,好吃好喝供着他,就差把他当佛爷了,他倒好,说走就走,若非苏如晦眼尖,他恐怕连声再见都不打算说。
苏如晦努力平了平心头的火气,问:“你去哪?”
“黑街。”
这厮果然服了秘药。苏如晦彻底火了,“去什么去,你知不知道黑街是什么地方?我真是服了你了,我以为你是个心头有数的,没想到你这么没谱。招揽你的是大悲殿吧?之前那只老狗胡咧咧我全听见了。大悲殿黑观音每年都会招揽不少和尚尼姑,你知不知道为什么?因为他手底下每年都死不少人,没人知道他们为何而死,但十有八九和黑观音给他们吃的秘药脱不了干系。”
“嗯,我知道了。”桑持玉说。
他这寡淡的态度,仿佛对生死置之度外。苏如晦从没这么气过,简直想要把桑持玉摁着暴打一顿。可是转念一想,却也是情有可原。陡然从一个天才秘术者变成一个废人,桑持玉若不在乎,不会颓废那么久。
“回来,不要去。”苏如晦肃了脸色,头一回对他正儿八经地说话,“你的秘术我给你想法子,你给我回来。”
灿烂天光下,桑持玉的眼眸静静的。他素来是这个模样,安静得像一个女孩子。苏如晦第一次见到他,就以为他是个听话乖巧的小女娃娃。
“苏如晦。”他忽然道。
苏如晦一愣,他没有听错吧,桑持玉喊他“苏如晦”!
“你因何复生?”桑持玉问。
苏如晦被看破身份,颇有些尴尬。这厮怎么看出他来的,看出来了竟还不说!
“不告诉你。”苏如晦嘟囔着说。
桑持玉这小子变坏了,还是蔫儿坏蔫儿坏的,面不改色地听他叫了这么多天的“相公”,苏如晦尴尬得想要挖个地洞钻进去。不如自尽吧,这人间他没什么好留恋的,苏如晦绝望地想。
桑持玉轻声道:“这几天谢谢你,但是我有必须要去做的事,不要再打听我,也不要再关心我。你要远离我,不认识我,我的事同你不再有关系。除了我,没有人知道你是苏如晦。这座宅子送给你,你可以在这里雕木头种花草,做你想做的事。从今往后,不会再有人打扰你。”
他拿出一张秘术符 ,黄纸上金光闪烁,符 化为一道光影漩涡。
“喂!”苏如晦喊他。
“最后一句劝告,”桑持玉道,“莫要奇装异服。”
他说完,踏入漩涡,不再回头。苏如晦追过去,只来得及触及一线扭曲的光,漩涡在他眼前轰然闭合,桑持玉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依稀闻见空气里桑持玉留下的气息,雪一样冷的味道,不管是什么季节,那个男人待过的地方始终如同凛冬方至。
莫要奇装异服?苏如晦低头看自己,才发现他之前为了伪装换上了白采苹的裙子,忘记换回来了。他一面尴尬,一面又生气。他奇装异服怎么了?他不止奇装异服,下回他还裸奔!气死这糟心玩意儿。苏如晦半晌没能平过气来,“去吧去吧,有种再也别回来,我再管你我就是傻驴笨猪王八蛋。”
桑持玉什么时候发现他是苏如晦的?苏如晦想不明白,有些心虚。他俩从前是冤家,桑持玉最厌恶的就是他,亏这小子面不改色跟他处了这么多天,听他天天喊相公。心虚之后,苏如晦又感到气闷,给那小子做了这么多天饭,他竟然如此无情,说走就走。要知道,他苏如晦长这么大,从未给别人下过厨。他刚学厨的时候,掌勺师父神神秘秘告诉他,干他们这行有个奇异的魔咒,第一个吃他饭的人必定成为他老婆。他直眉愣眼地问那要是男的吃了我的饭怎么办?掌勺师父用勺子敲他脑袋,说他这人没劲儿。虽然后来知道他们逗他玩儿,但打那以后,他下厨炒菜,吃不完就丢,江雪芽和周小粟想吃都没门儿。
恰好肚子咕咕叫起来,他清空大脑,去厨房拿早饭吃。到了厨房才发现,红漆盘子里只剩下两杯乌梅浆,饭团不翼而飞。
苏如晦彻底忍不住了,摔盘子怒道:“走就走,拿走我的饭团是什么意思?至少给我留一份啊!”
他奶奶的,不就是黑街么?桑持玉以为他去不了?
苏如晦气势汹汹掏出一叠秘术符 ,点了点,找出“无相法门”符 。他竖起符 就要施用术法,踌躇了会儿,又悻悻把符 收起来。这种长距离传送秘术符 是逃跑最佳符 ,只有一张,还是省着点儿用吧。
他回废墟四处翻拣,阿七是极乐坊的人,应该会有黑街的通关路引,就是不知道有没有被那日的爆炸烧毁。翻了半天,没翻到。他饿得难受,去厨房捏了个实心饭团充饥。忽见锅灶旁边的砖头是松的,掰开一看,通关路引压在里头。
原来阿七把路引藏在厨房了,苏如晦吹了吹手里头的路引木牌,将它收入怀中。饭团吃完,步子一迈,他戴好兜帽,蒙上脸,套马出了府宅。
马车驶进城,苏如晦摸着下巴思忖,去秘宗之前得先去黑街拿点儿东西。
呵,他才不去找桑持玉,那没良心的就任他自生自灭吧。
他转入悬空栈道底下,沿着小路去了贫民坊,找到一家不起眼的杂货铺。铺子有着黑洞洞的门脸儿,客堂里供奉铜锈斑斑的财神爷。苏如晦跳下车,敲了敲曲尺柜台,一个山羊胡子在柜台后直起身,有气无力地说了句:“路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