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雪芽说完,九重阶上的男人却一言不发。殿中气氛沉默,江雪芽低着头,肩背挺拔,即便跪于阶下,亦有不折的傲骨。有人胆大包天,悄悄抬起眼皮,看了眼石座上的大掌宗。他眼眸低垂,月光一般清冷的目光落在江雪芽身上。
“孤即位凡七十年,”威严低沉的声音蓦然响起,大掌宗终于开口,“于公,孤治四海万化,抚八方群民。于私,孤奉苦行之义,洁身净心,求秘极大道。而今,孤闻道法乾坤,欲乃人伦。海内之治,肇自宫闱,达于万民。故内闱之修,不可轻慢。”
这话头不对劲儿,底下有官僚颤声道:“大掌宗这是……”
澹台净话间一顿,继续道:“孤欲立宗后,选贤媛,资内助。”
此话一出,殿中登时掀起惊涛骇浪。官僚们面面相觑,彼此都见到各自眼中的讶异和兴奋。大掌宗禁欲修行百来年,宫中无女乐,无侍婢,无后妃。谁曾想今日老树开了花,老僧破了戒,大掌宗竟要立后了!
有人整顿仪容,举步出列,准备荐举自家女儿,后头的官员拽住他的后衣领,把他拉回行列。他正要吹胡子瞪眼,却见大掌宗自冰冷的石座中起身,一步步走下九重阶。所有人目瞪口呆望着这一幕,这么多年了,从未有人见过大掌宗在朝议中走下他的净土,他永远置身于高处,同众人之间隔着一道天堑。
现在,他走下来了,一步步,犹若仙人下降。人们屏着呼吸,看见他停在江雪芽的面前。江雪芽也看见了他深黑色的袍裾,银线勾勒着灿烂的星辰。江雪芽慢吞吞抬起头,同澹台净对上目光。这个男人的表情依旧漠然,可江雪芽似乎在他眼中看见了自己。
错觉吧,江雪芽想。
“江雪芽,洽勇武之德,表敬慎之型,孤欲妻尔为宗后,”澹台净问,“尔,可愿否?”
“大掌宗,”江雪芽笑得嘲讽,低声问,“这是你对我的补偿?”
“补偿?”澹台净道,“孤从不补偿,因为孤从不犯错。”
何其心狠的一个男人呀,江雪芽在心里叹息,怪不得他当了这么久的大掌宗。或许身居高位,便要把心弃置在尘土里。云端上的人,怎么能有心呢?心太重,他们会不堪重负,堕下云端。
罢了,她有什么资格责怪他?相反,她懂他,为了杜绝隐患,必须斩草除根。澹台净可以亲手杀自己未出世的亲子,她也可以亲手处决情同手足的兄弟。归根结底他们是一样的人,她甚至比他更心狠手辣,不择手段。她要走的路是修罗之路,她早已无法回头。
“那你为何要娶我?”江雪芽问,“因为我很像她么?”
“并非如此,你二人虽然肖似,终究不同,孤也不会让你饰演他人。孤已说过,选贤媛,资内助,你很合适。”澹台净伸出手,“留在边都,留在孤的身边。孤不会和你有孩子,但你是孤唯一的宗后。”
他的手停在江雪芽眼前,修长白皙,如玉雕一般没有瑕疵。他继承了“暴雪”秘术,不仅发色眸色较常人淡些,体温也比常人冷许多。江雪芽上他的时候,觉得这人从头到脚都是冷的,暖不起来。他从始至终没爱过她,他留下她的理由是他需要她为他冲锋陷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