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抱。”
闻衍刚从长明食肆回来,提了一大堆顾剑寒爱吃的点心,兴冲冲地往山上跑。却在山门口遇见了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孩儿,估摸着也才四五岁,穿着一身打满补丁的衣裳,挎着一个小药篮子,朝他张开双臂。
最让他在意的……是他眉间那点朱砂。
闻衍傻眼了:“你是谁家的小朋友啊?怎么在我家山上?你爹娘呢?”
“我没有爹娘。”
“……抱歉。”
顾剑寒眨了眨眼睛,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道歉。他站在那儿不动,顾剑寒便朝他跑了过去,围着他转了两圈,最终定在了他手里提的食盒边。
“哥哥,我可以拿我的草药和你换一块糕点吗?我已经两天未进食了,好饿。”
他声音清亮,带着一点小孩子独有的童音,听起来格外乖巧。
闻衍蹲下来,从食盒里拿出了一块枣泥玉酥包好油纸递给他,近距离观察他的眉眼。
微圆的猫眸,漆黑发亮的瞳孔,漂亮的眉,白皙的脸颊……最重要的是,眉心的朱砂痣。
和他师尊长得好像。
首先排除私生子这个选项,他师尊应付他一个就足够累了,哪里还会有别的心思。
但这世界上真有长得如此相似的两个人吗?简直是他师尊的缩小版。只是这性格大相径庭,见人第一面就敢要抱,嘴还甜得要命,一口一个哥哥不带一点磕巴,看样子精通处世之道。
闻衍想半天没想出什么所以然来,最后抱着一点试探的心思缓缓开了口:“我叫闻衍,是冷月峰峰主的弟子兼道侣。你叫什么名字,可以告诉我吗?”
顾剑寒正吃完最后一口枣泥玉酥,唇角还沾了一点金黄的酥皮,闻衍看见了,便用手帕给他拭了拭唇。
帕角那个歪歪扭扭的“衍”字,一看就很有顾剑寒的风范。
每次想起这件事,闻衍心里总是一阵熨帖,这喜上眉梢的劲头还没上来,便听见面前这个小朋友睁大一双猫眸盯着他认真道:“我姓顾,名剑寒,还没有取字,哥哥要帮我取吗?”
闻衍呆滞在原地,久久没有说话。
“哥哥?”
顾剑寒突然凑到他面前,很近很近,近到他可以数清他长长的睫毛,那双漂亮的眼睛比他长大后澄澈不少,灵动又纯真,一看就是还没有挨过命运的毒打。
闻衍啪叽一声跌坐在地上,又突然翻身爬起朝峰顶猛冲,砰地一声撞开门,却发现里面没有人。
明明他出门的时候,顾剑寒还在榻上睡着的,可如今被窝都冷了。
不……不会吧?
闻衍头都大了,又忙不迭往回跑,跑到半路就遇到了正在往山上爬的小师尊,相顾无言,唯有一阵诡异的沉默。
“哥哥,你是不是不喜欢我?”
顾剑寒歪了歪头,双手又攥紧了粗布衣袖,看上去似乎很是苦恼。
闻衍一把捂住心口,感觉自己的良心正在受到强烈的谴责。
“怎么可能?”
他蹲下来,盯了顾剑寒一会儿,试图从他稚嫩的面孔中发现某种蛛丝马迹。顾剑寒也看着他,时不时扑一下长睫,似乎被他盯得有些害羞,眼神不由自主地躲闪了下,又很快恢复了正常。
他对闻衍露出一个十分友好的微笑,猫眸轻轻弯起来,细碎的光似乎在他瞳孔中散落,唇角微微抿起,脸颊因为爬山的缘故燃起了一点红晕,看上去柔软又乖巧。
“果然是全天下最可爱的……”
偌大的房间里,暖色调的装潢,柔软的双人床上,闻衍正如同八爪鱼一般缠着顾剑寒,闭着眼还在断断续续地梦呓。
顾剑寒早就醒了,被闻衍紧紧地缠在怀里一动也不能动很不舒服,却一直没有出声打扰他睡觉。
他不喜欢这样被闻衍从背后抱住,因为这样没办法看到他的脸,这一点让他很没有安全感。但架不住闻衍喜欢,每次相拥而眠到一半都会被他慢慢慢慢翻过去,并带着他的手,在腰腹处十指相扣。
他的整个后背就紧紧地贴在闻衍温热的怀里,后颈处扑着闻衍有节奏的呼吸,双腿被闻衍压着,双手被闻衍扣着,这种全面侵占式的姿势弥补了看不见脸的缺点,这也是顾剑寒能容忍他抱到现在的原因之一。
“好可爱……”
“抱一下嘛……”
到底在干什么?
谁可爱?要抱谁?
平时都很少说这么多梦话的,听起来心情还很不错。
顾剑寒冷着眼,大清早的心里就很火大。
他来到这个世界已经一个多月了。
既然选择开启璇玑卦,三界那边他便已经割舍了。不过也无需担心,冬知雪他们将那边治理得井井有条,虽然不复千年前的衍和盛世,但百姓生活已经足够富足。
穷奇抵达清虚门时,他确实有想过和它同归于尽,但好在陆闻青他们都在,最终也没让他就那么死掉。借着穷奇身上沾染的那点饕餮之血,他提炼出了足以开启璇玑卦的血引,但由于其中灵力受损,最终属于闻衍的那枚戒指碎掉了。
莫无涯被冬知雪打入了万鬼牢第十八层,但顾剑寒已经不关心了。他把自己关在炼器室,大半个月没有吃过一顿饭,也没有睡过一个时辰。
冷月峰的冬天冷得可怕,尤其是孤身一人的时候,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陷入永恒的长眠。
冬知雪常常坐在炼器室外的长椅上和他说话,尽管往往得不到回答。陆闻青和杜子凌从来不会一起上冷月峰来,但也经常送一点精致的糕点放在他的窗外。春璟不擅长处世,却将自己最喜爱的那株迎春花送给了他,并告诉他只要花不枯萎,一切都还有温暖如春的希望。
那株花当然不会枯萎,那可是焚香局的镇局之花,千百年来长开不败。
那些雪中送炭的好意,连同着想要与闻衍再次相见的强烈渴望,共同支撑起他摇摇欲坠的灵魂,陪伴他熬过那么多悲痛欲绝的寒夜。
直到现在,他都忘不了戒指碎掉时那股万念俱灰的绝望,他哭不出来,血都好像流尽了,只能在令人窒息的石室里发出一声又一声五内如焚的哀号,像一只被大雪埋葬的飞鸟。
他以为他再也见不到他的阿衍了。
但或许这世上真的有奇迹,在做出种种努力均不如人意之后,他不过是太累了,想在梦里见一见他的阿衍,哪怕就这样死了也没关系,却意外地来到了这个陌生的世界。
失去了他的修为、他的地位、他的荣华富贵……他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