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二十公斤重的装备里找出一支铅笔,铅笔已经只有原来的一半长,笔头也并不是很尖,圆圆的秃秃的似乎很久没有削过。青年也不在意,他把上衣口袋里的一张折成四折的纸拿出来,仔细摊开放在曲起的大腿上,开始在上面涂画。
他时而抬头看看队列的前方,那里有一个小个子的青年,他正在画的就是他。
小个子青年坐在地上,把头埋在膝盖间,看不见脸。他弓起的背像一只戒备的猫,看上去纤细却富有力道……青年画得很快,好像画过无数次一样,笔尖在纸上唰唰作响,留下略显潦草的石墨痕迹。
快要画好的时候,他突然停了下来。小个子青年似乎感觉到了他的视线,抬起头往他这边看。于是他咬着笔杆子,冲着他挥挥手,拎起那张即将完工的素描远远地向他炫耀。
小个子青年眯起眼睛瞅瞅,隐约看出来那上面画的是自己,嘿嘿地笑起来。
青年愣了愣,匆匆几笔画完了刚刚的“猫脊背”,然后又在旁边画了一张笑脸,一张笑呵呵的脸,就跟他眼前的那张一样。
教官的命令响起来,他收好纸笔,背上装备,又开始漫长的越野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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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个子青年被淘汰了,他没能够进入这支部队,可是他想留下来,无论用什么办法,他想继续待在这个军营里,哪怕不能参训,哪怕只能做做后勤。
可是他的父亲不允许。他的父亲是一名位高权重的官员,本来就不想让他参加这次的选训,已经容忍了他的一次任性。现在他被淘汰,正合了他父亲的意,一纸文书下来,他就被调任进机关,待遇不知比这个穷乡僻壤好上多少倍。
车子开离那支部队的时候,他多么希望能有人挽留一下他。就算只能拖延一分钟,也许他就能获得一份礼物——某张那人画的素描,或者仅仅是一声“保重”也行。
真是可惜。他什么礼物也没有拿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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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再见面,已经是很多年以后了。
多少年?
多到那个青年早就彻底丢下了画笔,多到那个青年从反间谍侦察局的“特训学校”脱颖而出,成为其最信得过的战士,多到那个青年的孩子都已经会喊他叔叔。
他申请调职。
他申请从通讯局调去侦察局,做做文案工作,处理一些保密文件。然后顺便,可以看望一下老朋友:
“嘿。纪轲。别来无恙。”
那张经历过无数次血雨腥风的容颜,再也不复当初咬着笔杆的痞样。他对他敬了一个礼,端正,疏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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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轲死在境外,跟他的妻子死在同一个战场上,连尸体都没有办法运回来。
他亲手焚烧了他的一切,那些细小的红色与灰色夹杂的灰烬,包裹着所有的陈年旧事,全部被剥离了载体,真正片甲不留。
直到又是很多年以后。
多少年?
多到他的两鬓已斑白,多到他几乎想不起他的样貌,多到喊他“叔叔”的孩子都从那个“特训学校”毕业,成了一名英勇的战士。
他这才知道,原来那人还有一样东西没有被烧掉。
听那人的孩子说,他的抽屉里有一幅很简单的素描,纸张都已经泛黄,不过那上面的画仍然清晰。他记得那幅画——当时画里画外的人,都在笑。
真是可惜。它就这样被遗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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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季-永远忠诚-全文完】
第二季 绝对零度
第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