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垂死的生灵谢白见得多了,各有各命,他向来是不插手的。而且大多生灵,尤其是猫这种通阴的动物,在垂死的时候会本能地怕他,恨不得离他越远越好。
可这只却有些例外,从他出现在胡同里开始,一直冲着他一声接一声地叫着,几乎把所有力气都用尽了……
谢白当时已经走远了一些,想想又回头,伸出清瘦苍白的手指,在它头上摸了一下。
转瞬间,它包着骨头的皮毛下便多了些肉,看上去有了些生气。它微微抬头,在谢白手掌下蹭了蹭,还伸出舌头轻轻舔了舔谢白的手腕。
从那之后,这只黑猫便每天伏在胡同的暗处,在谢白出现的时候窜下来蹭一蹭他的腿,而后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跟着他走一段路,直到谢白停下来不再迈步,回头看着它,它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前前后后跟了他近半个月了。
今天大概是下了雨的原因,地上泥水多,它勾头朝地面看了眼,又默默缩回头,改了原计划,选择沿着墙头跟着谢白走。
这种挑剔的举动让谢白愣了一下,他皱着眉盯着那只猫,狐疑道:“殷无书?”
那只被他养得圆头圆脑的小黑猫听见他说话便停下了爪,歪着脑袋看下来,一脑门的茫然,看上去根本不明白他的意思。
也是……殷无书再怎么闲得打转,也不会无聊到这种程度。当初将他扫地出门,百年避而不见,现在又怎么会变成一只猫巴巴地跟上来,赶都赶不走。
谢白自嘲地摇了摇头,只觉得自己大概是因为刚才的事情有些敏感过头了。
这院墙并不高,谢白抬手挠了挠黑猫的下巴,径直沿着胡同走到了头。
历代阴客都有一处固定的居所,谢白以前也住在那里,从搬离殷无书身边起,孤身在那里住了近百年。
十来年前,因为一些原因,他从那里又搬了出来,在这片毫不起眼的老旧小区里收拾了一间两居室的普通房子,重新安顿下来,除了每月十五依照历任阴客的惯例,去以前的阴客堂,也就是现在的康和医院点个卯,处理一些太玄道丢过来的事务,其余时间,他都混迹在临市的茫茫人海里,朝九晚五,短则几天,长则数月,去体味他错过了太多年的生活……
毕竟很久很久以前,殷无书曾经跟他说过:“你是人,本该有妻有子,过着几十年柴米油盐满是烟火气的日子,临到老时,寿终正寝。可惜,你早早就被改成了这副命……若是往后腻烦了,或是得了空闲,就去市井街巷里走几趟,那里的日子倒是很有滋味。”
大概是因为见了殷无书的缘故,这句古早的话又被谢白从记忆里翻了出来,等他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走到了住处门口,而那只黑猫也因为没被驱赶,一路跟了上来,正蹭着他的腿探头探脑……
谢白这人极其讨厌跟别人有肢体接触,这里的“人”取扩大解释,包括一切没有魂飞魄散的东西。
其实立冬说的不错,他是殷无书养大的,从四五岁那么丁点儿大捡回去养起,养了小一百年。他的行为举止、喜恶偏好、日常习惯,大部分是跟殷无书有样学样,一脉相承。
殷无书出了名的挑剔,他也没好到哪里去,五十步笑百步而已。
可谢白却并不排斥这只一直蹭着他脚踝的小黑猫,或许是因为每天给它渡一点灵,使得它身上已经有了和自己类似的气息。又或许……是因为有那么一瞬,他在这黑猫身上看到了一丁点儿殷无书的影子,只不过是百年前的他。
毕竟那时候的殷无书还没有对他避而不见,而那时候的他唯一能接受的,就只有来自殷无书的肢体接触。
谢白低头看了那小黑猫数秒,见它磨磨蹭蹭的半点儿离开的意思都没有,便弯腰捏着它后脖颈的软皮,将它拎到了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