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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说一个正常人,突然发现陌生人出现在自己的房间,不说怕到昏厥,至少也会尖叫吃惊,然而这位坐在桌前的女子却呆呆愣愣,她面前摆放着一本摊开的书,手边还有精致糕点,茶水也温热,但她不看,不吃,也不喝。
甚至于女萝走到她面前,她也依旧维持着呆滞的模样,女萝试探着伸手在她眼前晃了两下,见她还是不动,险些要以为她是人偶,可她分明在呼吸,皮肤温热而有光泽,充满生机,决不会是假人。
“……这位姐姐?”
从穿着打扮来看,女子应当岁数比女萝要大,女萝试着叫了一声,仍旧没能得到反应,女萝没有办法,只好四下看去,发现床头有个针线筐,里头放着些没能做完的针线,小肚兜小鞋子小袜子之类的,女萝拿起其中一件,针脚细密,这衣服她见过啊,不正是柔宜母亲留下的吗?
手法一模一样,肚兜上绣着圆头圆脑的小猫,跟柔宜珍藏在匣子中的毫无分别,针脚、花纹,处处相同。
女萝将小衣服放下,快步走到女子跟前,“您,您认识柔宜吗?凤柔宜?”
女子毫无反应。
女萝小心伸手,想取下她的面具,柔宜说过,爹爹常感慨她长得和娘亲一个模子刻出来,若是能看见这位女子的容貌,想必就能知道她是否是柔宜之母。
面具上刻有咒文,女萝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也没能将其取下,期间女子始终呆坐原地,明明是活人的身体,却像是只有一副皮囊,没有剩下魂魄。
这让女萝想起青云宗男修乌逸奉命携带摄魂铃寻她时,目的也并不是要杀她,而是要取走三魂其中一魂,那一魂名叫爽灵,也叫觉魂,代表着智慧、天赋、本能,即便缺少这一魂,她也能活,但却会失去思考与怀疑的能力。
这女子瞧着便似离魂之症,且缺的不是一魂,而是三魂六魄尽皆消失,只余一具空壳!
所以她不惊不怒不哭不笑,却又能像正常人一样活着。
女萝试着渡入生息,但毫无作用,在这之前,她所见过的所有死去的女人都没有灵魂,她们的灵魂不知身在何处,可这位女子却是以活人之身没有灵魂,她的生魂跑到哪里去了?
当车细声细气地说:“摄魂铃如果在的话,兴许能为我们解答。”
“它还是算了吧。”女萝摇头,“它知道的比镜子还少。”
离魂之症想要医治,民间有叫魂之法,但修仙界此法不可用,因为女人的魂魄一旦离体便会自动消失无踪,也不知究竟是别有用心之人将魂魄夺走,还是她们本来便没有灵魂。
若是有人刻意为之,修仙界这样多的女人,对方得多么高深的修为才能做到?那样的力量,应当与神差不了多少吧?
女萝仔细研究着女子的面具,发现无论如何也取不下,面具没有系带,却牢牢盘踞在女子面上,铸剑宗不愧是修仙界第一器宗,这样的厉害手段,寻常人哪能与之抗衡?
柔宜说过,母亲在她两岁那年过世,凤宗主会将女子藏在锻造室,自己也随之一同起居,再加上这位女子的年纪,有很大可能,她就是柔宜的母亲。
但凤宗主为何要将妻子囚在此处?是因为她得了离魂之症?凤宗主爱重妻子,丧妻十余年不仅不曾再娶,身边连个服侍的婢女都没有,既然如此爱她,难道她病了,不该立刻想办法寻求名医?修仙界医修可不少。
除非,他有把她关起来的理由,不能再让她出现在世人面前的理由。
如果此人当真是柔宜母亲,她被囚禁于此,戴上面具与锁链,会跟“神殿之下”有关系吗?
当车说:“对的呀,阿萝,咱们在蛇穴感觉越来越热,可越往上走,最后到了凤凰神殿,反倒没那么热了,说明热度并非来自神殿,而且这里是凤宗主的锻造室密室,也并非神殿之下。”
“你到底是谁呢……”女萝喃喃着,“在你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正在她苦恼如何取下面具又不伤到女子时,当车提醒她凤宗主回来了,女萝立刻潜于床下,这木雕凤纹架子床床底极窄,活动空间接近于零,她只能躺下,借由垂下的床幔向外看。
那女子对此依旧没有反应,很快,女萝视线中出现了一双黑色缎靴,她屏气静息,听见那人说:“阿好,我回来了,方才不知是怎么回事,山中虫群暴动,虽然无人伤亡,不少族人却被咬了一身包……阿好,我走得太急,我同你道歉,你莫生我气。”
是凤宗主的声音,不会有错。
虽然没能得到回应,凤宗主却丝毫不在意,他在女子身边坐下,握住她的手,宛如寻常人家妻夫诉说家常:“栖梧如今已能独当一面,待到柔宜的终身大事定下,我便永远留在这里陪你,再不管别人了。”
说着,他轻轻笑起来:“说起来,今日这虫群□□,倒是令我想到数年前山中曾出现大量蛇群,当时将你吓个够呛,我哄你许久,才得你展颜。”
女萝心念一动,蛇群?
可惜凤宗主没有再继续说从前,而是将女子发髻拆开,柔声说道:“我又学会了新的样式,今日咱们梳个朝云髻可好?阿好貌美,必然好看极了。”
女萝悄悄往外看去,发现凤宗主正站在妻子身后,认真地给她梳理长发,面具被他取下放在桌上,面具下是一张女萝无比熟悉的脸,倘若这张脸眼睛再圆一些,多点婴儿肥,露出笑容,基本上就和柔宜没有区别!
她真的是柔宜的母亲!她没有死,而是被凤宗主囚在位于锻造室的这间密室之中!
柔宜顺口提过母亲姓黄,凤宗主称她阿好,名字应当叫作黄好,看凤宗主这番做派,倒像是情真意切,可若真心爱着妻子,为何又要将她关在这里,不将她还活着的消息告知柔宜?
柔宜必然不知母亲没死,凤二郎应当也不知情,凤宗主将此事隐瞒,意欲为何?
随后,凤宗主为妻子梳好新发髻,簪上珠钗,他还从外头带来了沾着水珠的鲜花,力求将这密室布置的舒适而温馨——可这样一个不见天日的房间,即便再奢华,也依旧是一座牢笼。
他为妻子修剪指甲,洗手擦脸,嘴里像个普通丈夫唠叨,他还给妻子念诗读故事,即便她永远不会再回应他。
可惜外头的事他说得很少,更多的都是在回忆两人的相识相知,相爱相守,一遍又一遍讲述着,不厌其烦。
不知过去多久,他终于将妻子抱上了床,女萝紧张不已,怕他要对没有灵魂的柔宜母亲做些什么,好在凤宗主并没有,他只是随妻子一同躺下,抚摸着她的脸颊,看她黯淡无光的眼眸,以及面无表情的脸。
即便这具身体鲜活而温热,但灵魂却再也不会回来,
“阿好……”
凤邬低声说着,“你再等等我,你再等等我,从今以后,我再不会把旁人看得比你重要,我也不再做这铸剑宗的宗主了,你等等我,别走得那样快。”
黄好安静地躺着,不会说话也不会感动,凤邬心如刀绞。
女萝担心凤邬万一要闭关个十天八个月怎么办?她在铸剑山住的这些日,与凤邬仅照过几面,大多数时候他都待在锻造室不问世事,宗中大小事几乎已全部交由凤栖梧掌管,她可不能在这密室等到凤邬离开,答应了阿刃与斐斐会准时回去的!
可以故技重施令虫群暴走,但有过第一回,第二回很难保证凤宗主还会去亲自处理,因为凤栖梧能力卓绝,大部分他都是出自尊敬将事情通知父亲,即便凤宗主不出手,凤栖梧也能做出完美的决策。又过了会儿,凤宗主有了动静,他像个乖巧的即将出门玩耍的孩童,对妻子报备:“阿好,我答应柔宜的朋友,帮她们锻造兵器。虽然比起这个,我更想要留在你身边陪你,不过早日锻造好,也早日让柔宜放心,免得那丫头觉得我对她的朋友不够真心,怪我这个爹爹不疼她。”
他穿上靴子,眷恋无比地凝视着妻子的面容,又为她戴上面具,这才起身离去。
女萝在床底下又躺了会儿,确认凤宗主真的走了,这才现身,黄好安安静静躺在床上,不会吵闹也不会哭泣,对于自己被囚一事,更是毫无知觉,女萝实在是不忍心将她就此丢下。
“阿萝想带她走吗?”
“柔宜一直想念母亲,她两岁时便失去她,母女俩迄今未曾见过面。”
当车说:“阿萝总是为他人着想,可若要带她走,很快就会被发现,咱们还没有弄明白神殿之下究竟有什么,又是为何在蛇穴会那样热。”
女萝双手交握放于胸口,她弯下腰,愧疚地对黄好说:“伯母,很抱歉我不能现在就带您去见柔宜,但我发誓,一定会回来,决不会置您于不顾。”
说完,便往密室外走,凤邬还在锻造室中,不能贸然出去,女萝打算让当车操控部分虫子进入锻造室,只要凤邬稍一分心,她就能立刻离开。
结果刚走没两步,她忽然停下,当车不明所以地喊了她一声:“阿萝?”
女萝眉头不觉蹙起,她似是在自言自语,又似是在问当车:“凤宗主那样的人,会每日勤快清理床下么?”
她想起自己还是宣王后时,宫人每日清扫寝殿才能保持洁净,尤其是床底,更要维持一尘不染,宫中有专门负责检查的内侍,在床下发现一点灰都不成。
这是一间密室,很干净,但不代表不落灰,可刚才她藏了好久的床底,是否有些过于干净?
铸剑宗可没有什么清洁法术,虽说有用来清洁的法器,但进入密室的一瞬间女萝就发现,这间密室非同寻常,不知是用了何等珍贵的材料铸就,寻常修者进入,怕是根本无法使用灵气或法术。
凤宗主如此大费周章,是为了保护妻子,亦或是,还有别的原因?
想到这里,女萝转身往回走,当车停在她肩头不明所以,却也知道阿萝思考时不要打断,一人一虫重新回到床前,女萝单膝跪下,伸手在床底不停摸索,有些地方够不着,便用藤蔓覆盖,半晌,真叫她摸出了不对。
方才她躺下时并没有察觉,床底这片地板,在贴近墙角的位置,有一块极为不明显的凸起,女萝趴在床底用手试了试,这张床居然有一只床脚与地板连接在一起!
“咔哒”一声,不知她碰到了什么机关,床底下的地板忽然打开一道不大口子,瞬间将女萝吞噬进去,随后合上,再无动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而床上躺着的黄好,依旧呆滞而死寂。
被吞入黑漆漆的洞口后,一阵气流迎面冲来,头顶的地板迅速闭合,怎么也打不开,女萝伸手撑住两边石壁,发现下面居然是一眼望不到头的石梯!
石梯非常狭窄,不到两尺宽,女萝行走其中,总觉得被两边石壁挤得有些呼吸困难,她慢慢往下走,这石梯扭曲蜿蜒,四下一片漆黑,惟独心跳声怦怦不绝。
当车说:“阿萝别怕。”
女萝并不怕,她忍不住笑了:“嗯,有你在,我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