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么温柔熨帖的话儿,偏教这小子的色性煞了风景。百里决明原先还感动着,现如今只想一脚把他踹开。忍无可忍,百里决明道:“小子,不要着急,回了浔州,爷定会好好办你。”说完还嫌不够,又补充,“狠狠地办!办他个昏天黑地!”
百里决明一面恶狠狠威胁他,一面转身跑了。裴真笑意盈盈,提步跟了上去。
天女东奔,玛桑上下震动,偏生中原仙门占地广大,人多势众,玛桑压根没法子同人家对抗。中原和玛桑的关系日趋紧张,许多在中原做生意的玛桑人都被驱逐了回来,源源不断的卫队被派往边境线,提防可能的入侵。
各个寨子的头领骑着马到王寨来商议,王君同大家伙儿坐在红线毯上唉声叹气,一个法子都拿不出来。玛桑有学术法的人,般遮丽就是一个,还颇有天赋,若同百里决明面对面,说不上谁能赢。可是并非所有人都像般遮丽,玛桑享受天音的恩泽太久,很多人连马背都爬不上去。
眼看玛桑大祭将至,这是玛桑最重要的节日和仪式,传承千年之久。天女是西难陀天音的灵媒,年年大祭都由天女祈祷。如今天女都没了,大祭如何举行?老爷们面面相觑,都是如出一辙的灰败脸色。
十月,前往西难陀朝圣的聋者回来了。他去西难陀花了五天五夜,回到玛桑又花了五天五夜。王君和各寨首领齐聚经堂,目光聚集在那个佝偻的老人身上。
般遮丽向他打手势:“天女东奔,天音要我们如何应对?”
老人在地上铺开笔墨,大家纷纷凑过脸儿来看。只见他细笔勾画,一朵怒放的莲花在他笔下成型,莲花中心坐着一个白净的童子,叠手阖目,小小的面庞无悲无喜。
“这是……?”王君不解。
“莲花化生,天命童子。他是天女的继任,命定的救星。”聋者说,“我们只需要静待他出生,等候他归来。”
这下大伙儿心里的大石头落了地,兴高采烈地回了自家寨子。慈祥的天音无所不知,它早已定好了下一个灵媒。玛桑派出使者,走遍天下去寻找刚出生的孩童,只要他们身上带了莲花印记,都会被送回玛桑养在王寨。
般遮丽脚不沾地忙了许多时日,终于有歇息的时候,沿着独木楼梯回房,刚转过拐角,便听僻静处有迦临的声音。让侍从别跟着,她放轻脚步,探看那角落。迦临背对着她单膝跪地,前面是她那个讨人厌的王弟——珠夫人不成器的儿子莫夏。
“迦临,般遮丽看都不看你一眼,你跟我走,我让你穿金戴银。”莫夏想要抚摸迦临的脸颊,被迦临后退躲开。
“迦临只有一个主人,就是王女。”迦临神色漠然。
“我让你脱,你就要脱!敬酒不吃吃罚酒——”莫夏大怒,举起鞭子欲抽打迦临。
迦临闭上眼,等着鞭子降临。清脆的一声响,有鞭子抽打的声音,身上却没有疼痛。他怔怔睁开眼,只见般遮丽立在他身前,手里握着那黑色长鞭。
“贱种,凭你也敢觊觎孤的人!”
般遮丽眉宇间雷霆欲现,抬脚要踹他,他打了个哆嗦,高呼着“王姐饶命”,自己屁颠颠地跑了。般遮丽的手掌被鞭子打伤了,鲜血淋淋沥沥沿着指缝往下滴。迦临要去捧她的手,被般遮丽避开。
般遮丽垂眸看他,两个人一站一跪,目光交汇,喻听秋感受到般遮丽心里的无奈。
“你看到了么?你留在这儿,就是我的麻烦。”般遮丽拧眉道,“珠夫人想要拿你把控我,我那好色的弟弟垂涎你。王寨里来来往往都是老爷,谁让你脱,你就得脱。遇上个吃酒吃醉的,哪还管你是不是我般遮丽的人?拿着我的手令,回卫队去。你在我身边待得够久了,珠夫人的面子给足了。现在我厌烦你了,回去。”
迦临沉默许久,叩首道:“是。”
般遮丽离去,留他一个人在原地。
玛桑等级极为森严,有些人生来是高高在上的王女,有些人就低贱如尘土。迦临并无非分之想,他只想要长伴般遮丽身旁。如今他明白,奴隶没有这个权力。
时间一天天过去,无事发生的时候,王寨的日升日落会加快百倍。百里决明很想知道阿兰那在中原的生活如何,可是他们之间远隔着千山万水,还有数百年的时光,他根本无从得知。半年过去,般遮丽和迦临整整半年没有见面,般遮丽也不曾提到迦临一句。谢岑关和百里决明两个闲着没事儿干的,天天过去探望迦临,顺便和穆知深唠嗑,虽然穆知深大半时间不搭理他们。
直到有一天,般遮丽洗脸漱口,有奴隶向她回禀:“迦临因为偷盗金子,被关起来了。”
般遮丽的水盆不小心被打翻,银盆咣当当滚落在地,水花溅了一地。
“他现下如何?”般遮丽问。
“那孩子着实太刚烈了些,竟趁人不注意吞金自尽。”奴隶道,“幸好发现得及时,大夫把他的金子从喉咙里挖了出来,现下正躺在牢里。”
般遮丽披衣起身,穿上靴子出门。奴隶将她引到地牢,阴冷潮湿的角落,迦临躺在那里。猪牛狗马尚且能住在第一层楼,犯了罪的犯人只能在地下过活。般遮丽让人把金子拿来给她看,牢头用白布捧着,献到般遮丽眼前。
那是枚小小的金锁,背面刻着“丽”的字样。
喻听秋感到般遮丽呼吸发窒,脑子里涌入纷纷叠叠的陌生画面,一瞬间她知晓了原委。幼年的般遮丽热衷于玩过家家的游戏,她纠结一帮奴隶的孩子做她的随从,从里面挑长得最俊的当她的新郎。迦临有幸被选中,次次盖着红盖头等她来掀。她赠与他刻着自己名字的金锁,许诺他当她成年,就迎他入她的金帐。
他当真了。
可她食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