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找我?”
喻听秋定定望着他,道:“因为你是我的未婚夫。”
黑暗寂如死水,琥珀黄的光晕笼着两个人的脸颊,穆知深的眼眸里有不易察觉的惊讶。那里沉淀着碎金一样的烛光,仿佛有风拂过,金色微微摇荡。他自小与刀为伴,鲜少接触女人,无从了解她们脑袋里与男人迥异的思绪。事实上即使是男人,他有时候都无法理解,比如说谢岑关那个家伙。他想不明白喻听秋怎么做下的决定,只因为他有着未婚夫的身份,便追随他到这诡谲的死地,还被腐臭的血泥掩埋。
“二娘子不是断情绝欲了么?”穆知深一面挖墙,一面问她。
“还不够彻底,所以来找你。”喻听秋低头看他洁白的后颈,觉得这个男人长得还不错,“朝夕相处,日久生情。”
穆知深:“……”
实在弄不懂这个女孩儿,穆知深不再多问,转而问她为何会被埋进血泥。
喻听秋简略答复。她从初六的虚门进入穆家堡,由于不知道穆知深从何处出发,她和他走了不一样的道儿。据她所说,她走到半路上的时候,脚踝忽然被人拉住,低头一看,一张怪脸匍匐在她脚边。
“这里头有人,”喻听秋说,“有很多人,它们把我拉进了墙壁。”
穆知深眉关紧锁,四处查看,然而并未发现喻听秋说的怪人。
喻听秋接着说,在即将被完全掩埋的最后一刻,她做了一个重要的决定——撕下衣裳包裹住头脸,龟息假死。这无疑为她争取了宝贵的时间,撑到了穆知深的援救。
“你快点儿挖,”喻听秋左右看了看,道,“我总觉得这些泥巴不是好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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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决明怀疑穆平芜手底下那帮孙子虚门开错地方了,他爬了小半个时辰,一直在一条甬道里爬着。天顶太低,压得他最多只能弯着腰走。四壁皆是泥糊糊一样的东西,好像砌墙的时候泥巴没干,就这么搁在这儿晾着。穆平芜说这些泥糊不能直接触碰,进来之前他就把头脸裹好,还戴了手套和围脖,整个人包得比那些粽子似的千眼尸还严实。光在这儿爬实在太憋屈,百里决明很想一把火把这儿烧个干净。但是穆知深还没找着,不能轻举妄动。
他停下来,拎起风灯回头看。红衣女鬼在甬道拐角的地方若隐若现,黑蛇一样蜷曲的头发像有呼吸似的伸展又收缩。这个女人太执着了,他走到哪儿,她跟到哪儿。
他盯着那张张合合的一团头发,莫名其妙地焦躁。之前挑衅过她一回,一直被这么跟着,不免毛骨悚然。自从打天都山出来他就没有睡过觉,还不如痛痛快快打一场。偏这个鬼母邪性,不肯应战,只远远地跟着。百里决明倒追她,她就消失。百里决明越发烦躁,心里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憎恨与厌恶,乌云一样罩住心头。
眼巴前的事儿更要紧,这个地方着实诡异,穆平芜给了他一份穆家堡原先的地图,放在膝上摊开看,完全搞不清楚他现在在哪儿。四周道路和空间和地图标识得完全不一样,血泥封闭了所有漏光的地方,也改变了建筑的形态。这绝不可能是穆家人原来住的地方,除非他们都是一群爬行的虫子。穆家堡被这些血泥一样的东西改造了,成为了一个封闭的巨大巢穴。
他挪着风灯,细细观察这些糊状血泥。冗长的通道里,四面都是黑魆魆的,只有他笼着一小捧光晕。这些血泥到底是什么东西?怎么弄出来的?穆平芜说穆家堡大得很,占地抵得上一个小镇了。这么爬下去得爬到猴年马月,不说他留在穆家堡的那批货物,便是穆知深,只怕根本没有命等他。
毫无头绪,心里正烦躁着,忽然意识到鬼母那头许久没有动静,完全没有跟上来的迹象。他往来处爬,伸出风灯向拐角张望,却发现拐角处的鬼母不见了。
终于放弃了?百里决明爬到拐角,来路空空如也。
感觉没那么简单,正疑惑着,许多头发从血泥里面钻出来,蚯蚓似的四散扭动。百里决明恍然大悟,原来鬼母是让血泥给吞了。这女的怎么被吞进去的?墙好端端立着,她还能自己往墙上撞不成?她看起来脑子有点儿问题,倒也不是不可能。
百里决明用灯杆儿戳了戳墙壁,风灯光影摇曳,晃动不停。
万事做最坏的打算,假设鬼母没有笨到自己往墙里钻的程度,那就是这破墙有猫腻。
血泥显然困不住鬼母,鬼母钻出来的头发越来越多,百里决明能看见她漆黑的脑袋顶了。心里的恐惧与厌恶越发密集,虫蛹一样蠢蠢欲动。他把风灯挂在脖子上,转身继续往前爬。
这一转身,灯火往前一照,他便看见前方坡道上多了一张脸。
说它是脸并不准确,因为百里决明只是看见了一双长缝儿似的眼睛。那双眼要睁不睁,眼梢斜斜上挑,透着股邪佞的神气。这里的泥巴坑坑洼洼,出现一些状似人脸的图案并不稀奇,只是那双半眯着的长眼纹路让人很不舒服。
百里决明闭了闭眼睛,再次定睛一看,那张脸竟不见了,坡道上是坑坑洼洼的血泥。
不对不对,这墙定然有古怪。
前头爬坡的时候,他并未看见人脸,刚刚甫一转身就看见了。那脸似乎是在偷窥他,有种伺机偷袭的感觉。既然如此,百里决明把风灯从脖子上取下来,猛地一扭头。
这时,百里决明看见,鬼母头发扭动的间隙里,有无数只细长的眼睛正冷冰冰地看着他。蛛网一般的发丝不时封锁住它们的视野,鬼母如今在泥壁里,可以想象她和无数奇怪的人挤在一起。头发似乎限制住了它们,它们露出痛苦的表情,好几个翻起了白眼。
“他奶奶的,还敢搞偷袭。”百里决明用力戳其中几张脸,这些脸没骨头似的,一戳一个窝。百里决明释放地煞火,果然三尺内的血泥疯了一般后退,和他拉开距离。这些泥巴是活的,里头藏满了“人”。
前面一程子路,百里决明一面爬一面用匕首刮墙壁上的血泥,原先的石壁露出来,百里决明依靠这个大致判断自己的位置。石壁的用料是太湖石,大多崎岖不平,更让人吃惊的是许多已经被血泥给侵蚀了,这些腐臭的泥巴严丝合缝地和太湖石长在一起,看起来像石头上长了肉瘤。他猜的没错,它们不仅吃人,还吃石头。
既然是太湖石,百里决明推测自己是在穆家堡的花园里头。花草什么的一准被血泥给吃光了,石头难啃,它们吃得慢。甬道里爬得实在憋屈,百里决明选定方向,往建筑群爬。爬了约莫半炷香的时间,终于看见前面有光亮。他加快速度,光亮越来越近了,黄浸浸的颜色,盈盈充满洞口,像一块儿晶莹的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