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寻微摇摇头,“喻家是仙门翘首,夫人也颇有道行,道场法事是仙门子弟必修的科仪,就算是乡野道士也烂熟于心,怎么会召错鬼呢?”
“谁知道,老糊涂了吧。”百里决明耸耸肩。
正说着,外头一阵响动,像什么东西碰碎了花盆。百里决明眉心一蹙,谢寻微也下了床,两个人弓着身贴着门,在茜纱上戳出一个洞,悄悄往外看。只见角门那儿有个人影,正探头往里看。
“什么人?大半夜过来,登徒子么?”敢偷看他徒弟的闺房,百里决明心头火起,“他奶奶的,看老子不劈了他!”
谢寻微无奈地淡笑,这家伙自己也是大半夜过来,怎的不说自己是登徒子?谢寻微把他拉住,“不对劲,仔细看他的脖子。”
百里决明定睛看,顿时眸子一缩。那个人在门后面,歪着脑袋往里瞧,只是这脖子歪的幅度太大了,几乎掉下肩膀。若是正常人这个模样,脖子早断了。那个人在门后待了一会儿,麻雀似的跳出来,是个歪脖子的瘦影,他蹦进青白色的院落,默默立在当中。
谢寻微住的小院叫静园,有八九间屋子并一个柴火房,谢寻微自己住主屋,园里清冷萧条,青白色的月光流泻在长满青苔的石板上,越发显得没丁点儿活人气儿。那歪脖人从南边开始,一间间地开屋子,木门吱呀呀地响,在寂静的黑夜里很是刺耳。他跳进去,隔了一会儿,又出来。
“那些屋子不住人。”谢寻微用嘴型告诉百里决明。
百里决明皱了皱眉,觉得奇怪,喻家怎么连个下人都不给她使唤?寻常哥儿姐儿外间都有丫鬟婢仆守夜,谢寻微这儿一个人也没有。
歪脖人仍在开门,每间屋子他都要跳进去逡巡一圈,百里决明和谢寻微都听见他梆梆梆的蹦跳声。这个人的尸体已经非常僵硬了,无法像正常人那样走动,只能用跳的。还有三间屋子,他快要到主屋了。
百里决明示意她回里屋,他拴上门,弓身跟在后头,两人一同上了床。歪脖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到达门边了。他推了推门,推不动。外头静了一会儿,没有脚步声响起。百里决明默默侧耳倾听,忽地又传来门闩滑动的声音,他心下一惊,撩开床帘看,门缝那儿伸进五根极长的指甲,指甲拨动门闩,缓缓地把它移开。
指甲这么长!人死后只有头发和指甲会继续生长,这僵尸定然死了有些年头了。看来他并没有附身成功,还是用自己的尸体行动。
门闩被拨开,瘦细的歪脖长影子投入屋里的地面,有一种说不出的恐怖。重重梆的一声,他跃进了主屋的门槛。那是个瘦高的阴人,双手平举,十指指甲锋利尖细,几乎有一截手肘那么长。百里决明迅速放下床帘。歪脖人开始在屋子里跳跃,撞到好几次桌椅。隔着床帘,两人看见歪脖人越来越近,可怖的影子映在床帘上,越来越大。
歪脖人一面逡巡,一面低语:“床呢……床呢……”
百里决明和谢寻微对视一眼,他在找床!
道行不高的鬼魂神智不足,靠鞋尖朝向识床。鞋尖若朝着床,鬼就会上床,乡下老人都教导孩子,睡觉前要把鞋子一正一反地放,这样鬼魂就找不到床榻。百里决明低头一看,谢寻微的鞋尖正朝着床榻。眼看歪脖人越来越近,蹦跳的梆梆声沉重急促,催命似的。
忽然间灵机一动,百里决明摘下谢寻微手上的银镯子,撩开床帘,朝对面扔了过去。银镯子哐当一声砸在墙上,又掉落在地,滴溜溜转了一圈。歪脖人迅速转身,蹦了过去,直往墙上撞。
趁这时,百里决明迅速钻出床帘,探身把谢寻微的鞋子拿了上来。拿到手上才发现,谢寻微的鞋子很大,看着和他的尺寸差不多。百里决明有些无语,一个姑娘家,脚怎么这么大?
歪脖人连撞了好几下墙,似乎知道前面没路了,又退回里屋,重新开始逡巡。他靠近床榻了,平举的双手划过床帘,床帘刺啦一声被划破,十根尖尖的指甲戳进来,差点儿戳中百里决明的眼珠子。两个人小心翼翼躲避那奇长无比的指甲,都挤在了床角。
谢寻微不住往百里决明那靠,百里决明被她挤得紧贴着墙。实在挤得难受,百里决明推了推她。黑暗里,谢寻微眨眨眼,很无辜的样子。
指甲从他们头顶经过,歪脖人什么都没找到,机械地念着“床呢……”,脚下转了个圈儿,蚂蚱似的蹦了出去。
百里决明掀开被子,蹑手蹑脚下床,无声无息跟在那鬼身后。跟到门边就停住,看那歪脖鬼一蹦一跳地走远。
目送歪脖人出了庭院,百里决明关好门回来,谢寻微正倚着引枕等他,道:“秦大哥怎么会知道鬼怪要来此处?”
“我猜的,”百里决明说,“你是纯阴之体,最是招鬼,府里要是有鬼,一准来你这儿。幸好我来了,若我今夜不来,你睡熟的时候这厮闯进来,你就没命了。”
“秦大哥,你对我最好了。”谢寻微笑意盈盈。
“那当然。”百里决明哼了一声。
这家伙一如既往的不谦虚,谢寻微掩着唇低笑。溶溶月光勾勒她的眉目,眼梢的嫣红比霞色更加柔艳。个子这么高,分量又这么沉,百里决明觉得她更适合当个男人,若是个男人,也该是个极漂亮的男人。
“秦大哥今晚能留下来陪我么?”谢寻微轻轻拉住他的腕子,“府里闹鬼,我害怕。”
她央求的模样凄楚哀怜,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在求自己的情郎哥哥不要抛下她。
打小就教她好好修炼,将来出门,神鬼都绕道走。百里决明心里郁闷,没成想长大以后,成了个怂包。罢了,她是个丫头,总不能像对付小子一样提着草鞋抽打。他叹了口气,“行,我就在你床边坐着,哪也不去。”说罢又道,“你觉不觉得这个歪脖鬼看起来怪怪的?”
谢寻微双眉颦蹙,沉吟道:“嗯,脖子么?或许是吊死鬼,绳子勒断了脖子,故而歪斜若此。”
“不是,刚刚他进门的时候,我看到了他的脸。”百里决明说。
“哦?”谢寻微问,“莫非秦大哥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