怜江月听了,小跑着进了酒店,开了间房,拿了房卡就上了楼。进了房间,他打开窗户往楼下吹了两声唿哨,一长一短,仿的是大山雀的啼鸣声。
楼下小街上,风煦微从一片树影里走了出来,抬头一看,和怜江月对了下眼神,又疑神疑鬼地看了看左右,趁四下无人,低下头进了酒店。
怜江月去开了门,候在门边。风煦微拖着箱子进了屋,碰的关上门,一脚把箱子踹在了地上。怜江月忙要去开行李箱,问道:“密码是多少啊?”
风煦微一笑,道:“你放心吧,他在里面被锁个一天两天的也死不了。”
怜江月急道:“你这箱子封得很死。”
风煦微瞄了眼怜江月,眼珠打着转,颇有几份讥笑的意思,又带着些许不屑。他道:“你这么着急干吗?你们两个什么交情?他说你们两个就见过一次。”
他一屁股坐在了行李箱上:“我劝你和我实话实说,”他指指箱子,“那个曲九川可已经什么都交代了,包括你们怎么认识的,去了哪些地方,见了什么人,吃了些什么,喝了些什么,你要是和他说的有半句话对不上,我就把你扒光了,吊死在这里,再把他剁成八块,扔在浴室,再给你们留下一份遗书,到时候你们就是一对同性情侣,他急着要出柜,要和你的亲朋好友摊牌,你拉不下这个脸,一怒之下先杀了他,接着畏罪自杀,到时候也让你师父看看你到底是个什么货色。”
怜江月叹了声,杵在酒店房间里那张双人大床的床尾,忧心忡忡地盯着那银色的行李箱,说:“你问吧……”
风煦微问道:“你订大床房干吗?”
怜江月看了看他,坐在了床上,道:“我知道了,这是什么魔术道具箱子?你师父以前不是另有个杂耍班,里面就有个魔术师吗,经常大变活人。”
风煦微踢了他一脚,俊美的脸孔狰狞了,忿忿道:“我十三岁就去北京拜了新的师父了,我师父是郁玄东!”
怜江月一惊:“就是在家里神秘自焚的那个京剧大师?”
风煦微啐了口:“狗屁自焚!他是被人活活烧死的!”
“这怎么说?还有,你师父是郁玄东的话……我的快递是寄给游老二的啊。”
风煦微才要说什么,眼神一变,凶巴巴地剜了怜江月一眼:“还没到你问问题的时候。”他高高昂起下巴,噼里啪啦问了一连串问题:“我问你,你给我师父寄了什么?为什么要用化名?普通人谁会想到起这么个拗口的化名,怜吾憎是不是确有其人?他是你什么人?”
怜江月揉着太阳穴,据实交代:“怜吾憎是我爸,两天前,他在河南石头村死了,我联系了当地的殡葬服务人员,也就是曲九川,处理后事。我们在一所寺庙火化了怜吾憎,一把火烧出了七颗舍利。我想起来,怜吾憎死之前和我说过,他死后会烧出七颗舍利,他死前还给了我七个人的名字和地址,要我把舍利子分别给那七个人,我就拿着舍利子找了个快递点发了快递。”
“你爸已经死了,你寄东西干吗还用他的名字?万一被退件了,就成了石沉大海了,而且寄件人联系电话你干吗填曲九川的?”风煦微的眼神又是一凶,道,“你想好了再回答,我来这里之前去过卞家,知道你现在搞了个手机了。”
怜江月道:“我想,东西是怜吾憎要寄的,他肯定是认识那些人,我怕用我的名字,别人突然收到这么个快递,寄件人是我,他们也不认识我,可能会觉得莫名其妙,把它扔了,至于电话……”他挠了挠耳朵,叹息了一声,看着那被风煦微坐着的行李箱,充满了歉意:“这事确实是我不对,我当时怕麻烦,只是想完成任务,想着寄不寄得到都随便吧,也就随便填了个电话。”
“那可是你爸的遗愿,你当成任务?”风煦微皱起眉头,“怜吾憎是你爸,我喊怜吾憎,你也跟着这么喊?”
怜江月眨了眨眼睛,从口袋里摸出了那包刚买的水果软糖,拆开了,抓出两颗塞进嘴里,说:“反正你知道我在说谁,我也知道我在说谁,是‘爸’也好,是‘怜吾憎’也好,不过是代称而已。”
风煦微哼了声,没好气地说:“我早就看出来了,你就是个冷面冷心绝情绝义的冷血动物,你爸死了你恐怕一滴眼泪都没掉过。”
怜江月抬起眼睛看他,两人四目相接,没人移开视线,可风煦微的嚣张气焰却是弱了几分,片刻后,他先扭过了头,一摆手,道:“算了,不提这些了。”他接着说:“游老二是我师父郁玄东的诨名,现在几乎没有人这么喊他了。”
提起郁玄东,风煦微的声音略微沙哑了,头稍稍低垂了些,眼睛也低垂着,睫毛盖下来,眼角微有湿意,鼻尖渐渐红了。怜江月把糖递到他面前,他的火气又上来了,撇着头骂道:“吃什么糖啊!吃吃吃,你就知道吃!”
怜江月坐到了地上去,和风煦微靠得近了些。风煦微鼻子里哼哧哼哧出着气,还是不看他,猛地抓了一把糖,放在手心里,一连吃了五六颗,才继续说话。
他道:“师父独居,没有太太,也没有儿女,就我们这一班徒弟,他和我住得近,我每天早晚都要去他老人家请个安,他家的钥匙我也有,晚上去的时候,进了院子就听到有打斗的声音,四下都是黑的,声音像是从师父那屋里传出来的,我就要找过去,就看到两道黑影窜出了他那屋,仔细一看,一道瘦长的黑影缠住我师父,不像一个人,就像影子,也感觉不出人的气息,我师父呢,手里护着一个小纸盒,一下就处在劣势了。我急了,抽了鞭子,正要去帮忙,我师父忙喊住我,我就看到那人从我师父手里抢走了那个纸盒,从里面抓出一个东西,扔下盒子,朝着我师父扔出了一团火,我就要去灭火,可那火……”
风煦微的双手突然握成了拳,又是疑惑又是愤怒:“那火太邪门了!烧得不旺,光烧我师父,地上的花花草草全都没事,可那火又烫得要命,也没有烟,可是我的眼睛被熏得好痛,我根本挪不开步子,我怕得要命……我眼睁睁看着我师父……烧死了……”
他重重低下头,哽咽了:“我报了警,找到了掉在地上的盒子,看到是个快递,打了快递单上的寄件人电话,接电话的人就是这个曲九川,可我看来看去字是你的字,我就先去找这个曲九川,抓了他,他说快递是你寄的,我就又去了卞家。”
说到这里,他的心情似是平复了不少,一抬头,把手里抓着的糖全撒在了地上,又是一脸怒气,冲着怜江月道:“你不在家,我就知道你个死同性恋在这里鬼混!”
怜江月劝道:“还是先把人放出来吧……”
风煦微置若罔闻,看着他问道:“所以你寄给我师父的是一颗舍利子?”
怜江月道:“照你的说法,那黑影一样的人是为了那颗舍利子才……”
风煦微道:“既然我师父是你爸的遗愿里提到的人,而且他还知道我师父的诨号,那他们两个应该认识,或许还很有些交情,可是我从没听师父提起过怜吾憎这么一个人。我问了问师父身边的人,只有一个平时帮着收拾行头的老师傅说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么一个人,他帮我去打听打听,目前还没回音,”他握着膝盖,神色凝重,道:“你爸除了交代你把舍利子交给七个人,有没有说过他和那七个人是什么关系?朋友?仇家?”
怜江月道:“我到石头村的时候,他已经快没气了,也一直不和我说话,耗了十多天,忽然和我交代遗愿,又说了些不着边际的梦话似的话,我让他别说了,他非要说,结果他也没能说完,就断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