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山海间 朱砂 3628 字 2022-09-17

他惊觉自己要失言,急忙硬生生把后头的话吞进去,换了激将法:“我还以为你是懂事了,想跟我来做一番事业,证明给人看,你不是只能靠家里过日子的,你还有别的价值。”

一番事业什么的,邵景行其实没有想过——邵仲言那种事业,他也做不来。他跟着来,一是觉得没脸再留在那个城市见霍青了;二就是觉得跟特事科的人一比,他简直是年华虚度,也想做点实事儿。

而且,在他心里还有点暗搓搓的想法:虽然他不敢进山海世界,可是红十会有些工作也是救助人民群众啊,那四舍五入也就等于跟霍青做一样的工作了吧?那,那日后万一他再见到霍青,霍青会不会就不对他那么失望了?

“小行?”邵仲言看他脸上表情变化,好像又神游天外了,简直心塞得不行,“时间不早了。”

邵景行回过神来,想了想还是起身回房换衣服去了。倒不为邵仲言,主要是周青山跟邵伯言确实算旧识,邵伯言过世的时候,周青山还特地派了人过来吊唁,就为这个,他至少也得去给人家还个礼。

周家别墅里果然热闹非常。

“邵主任——”跟邵仲言握手的中年男人形象保持得还相当不错,就是发际线也维持在一个合适的位置;身上穿的手工西装走的是简约低调风,不过邵景行一眼就认出了他手腕上那块限量版的表,现在有价无市,“这就是景行?长这么大了,真是一表人材。”

“周叔叔。”来都来了,邵景行当然不会在人家家里摆脸色,很有礼貌地跟周青山打招呼。

要说邵景行的皮相那绝对是一等一的,周青山看了也喜欢,提了几句从前跟邵伯言的来往,就问起邵景行现在的情况来。

邵家转让碧城并捐款建助学基金的事儿如今已经传开了,周青山也跟其他人一样,暗暗觉得这是邵仲言的主意。当然,邵仲言眼看仕途正好,又有这样的魄力,不出意外的话肯定还能更进一步,自然是要交好的。就是吧,做为邵伯言的一个朋友,他有点替邵景行担心以后的生活呢。

这个问题,邵仲言早就想好答案了:“这孩子一直都跟着我。这不,我这次调动,老婆过不来——正好女儿生孩子,也需要人照顾——他不放心我一个人,非跟着过来不可。”

转让碧城的事就还是别提了,不管怎么说都不可能圆过来的——邵景行年纪轻轻的就散尽家财,除非他看破红尘了,否则是个人都觉得他这干法不可思议。要么别人说邵景行发神经,要么说他邵仲言所图甚大,反正两者总要占一个的,那还不如不解释,反而显得他坦荡一点。

于是他只说邵景行的日后规划:“……慢慢来,他年纪轻,还是要一步一步走。这孩子喜欢做慈善,心细又负责任,我想着既然他有这个志向,也是好事,应该支持。”

周青山点着头,心里却很想吐槽。到了他们这个身家,大都会“喜欢”做慈善——谁不“喜欢”呢?可是也没见谁就把家业都捐了啊。而且既然爱做慈善,为何不就自家建立个基金来管理,偏要跑红十会去给别人干呢?

不过,心里再吐槽,周青山表面上也不会露出来。他是有点同情邵景行,但绝不会因此得罪邵仲言——他和邵伯言的交情,还不至于让他去管邵家的家事,最多日后有机会照顾一下邵景行就是了。

倒是邵景行在旁边听得直想翻白眼,对周青山笑了一下:“我年纪轻,其实不怎么懂事,都要慢慢学。倒是我以前听爸爸说过,周叔叔在古玩方面颇有研究,家里收藏了很多好东西。”快把话题转开吧,他听邵仲言的话都要犯尴尬症了,也亏得邵仲言能面不改色,说得好像真的似的。

周青山也愿意换个话题。不过邵景行如此突兀地转换,更证实了这捐财产的事有猫腻。他心里越发有点可怜邵景行,连忙顺着他的话说:“我是有点这方面的爱好,说起来最早就是因为一件瓷器跟伯言兄相识的。小行你也喜欢这个?”

其实邵仲言也巴不得不谈这事呢。邵景行干的这事把他坑了一头好不好?能面不改色地说话是他多年练出来的本事,但这也不代表他心里不尴尬。这会儿看周青山有意接邵景行的话题,便笑着说:“这孩子也喜欢呢。不过古玩行水太深,他这眼力还有得练。”

周青山哈哈一笑:“那正好。我前几天才得了件东西,小行来看看,也帮我掌掌眼。”

看古玩要比尬聊强多了,邵景行谦虚两句,就跟着周青山去了他的收藏室。

要说周青山的收藏,那倒确实相当不错。恒温恒湿的地下室里,单是那些放收藏品的多宝格和几案柜子本身就是有收藏价值的老家具了,其中还有比较难得成套的。

邵景行当然是满口称赞。他这几年跟胡原厮混也没有白混,话虽然不多,但很有几句夸到了点子上。周青山自己是半个内行,听他说话有见地,并不全是邵仲言在吹牛皮,不免更是赞赏。

“这个是我前天才得的。”周青山点了点多宝格上一个玻璃罩子,里头是一件角雕,“说是明代的东西,我有点拿不准。小行看看怎么样?”

邵景行凑过去仔细看了看。这件角雕有小臂长短 ,依着角的形状雕成一艘船,舷边海波起伏,仿佛正行于海中。

此船亦不像一般牙雕那样雕成龙船形状,再细细雕刻多层楼阁人物,而是形如一段树干,翘起的角尖便是树干末端的枝杈,枝杈尖上却挑了一团火焰。

树干之上则是二汉服老者对坐,中间一盘棋局。细看二人衣襟头发皆向船尾飘动,仿佛这艘树槎真的在海波之中飞速前进一般。

虽然看起来这件角雕比较简单,不像多层楼船那般富丽精巧,但刀法生动,虽非精雕细刻到每一缕发丝衣纹,可仅衣襟飘动这一点细节就令人物栩栩如生,反而别有一种疏朗之气。

邵景行若有所思:“看见这件角槎,我倒想到——台北故宫博物院有一件‘朱碧山制支机杯’。”

“哈哈——”周青山当即笑了出来,“不错不错,我也是想到那个!”

朱碧山是元代著名银匠,支机杯便是他传世的四件槎杯之一。

所谓槎杯,便是把酒杯造成槎形。而槎,便是指这种树干造型的木筏了。

以银制酒器,隋唐时就已经盛行,但造成槎形则是朱碧山首创。台北故宫博物院收藏的那件支机杯,便是一老人坐于一老树干所制木槎上,手握支机石,仰望天空。槎尾还刻有一首七言诗,表现的是张骞巧遇牛郎织女的故事。

那件支机杯工艺精湛、构思巧妙,所以邵景行一看见这件角雕,就不禁想起了它。从风格上来看,这件角雕确实有相似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