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记得那是一个人间的春天,他把早春茸茸的新草踩得乱七八糟,心里也象被踩的草,细细萌生乱七八糟的嫩芽,再被江南蒙胧的春雨一浇——他先是想,春天到了,我这麽奇怪,是不是该交尾了?直到见到来踏青的凡人,听见她们说笑谈话,姜焕才察觉,我怎麽好象……有点想他?
之后就分别一次比一次难,可分别的时间一次比一次长。妖大王是早就不做了的,姜焕只得自己给自己找乐子,入世化成人,混迹在凡人之中。
这些年里,跟过胡商的商队,见过龟兹的歌舞,在敦煌住过。
分别最苦,苦在明知会重聚,可重聚後又必将分离。
身为妖怪,他喜欢凡人,甚至收了两个凡人徒弟。
滚滚红尘,是一剂镇痛解苦的良药。
他在红尘里浮沉了一百多年,才知道原来他分别时想起宣昶的心情叫相思。
好在姜焕毕竟皮厚,化成人脸皮也厚,对谁都能理直气壮承认,宣昶闭关的时候,他就是想宣昶。用他的话说,“我自己的老婆,我不想,让别人想?”
他想宣昶想了大半晚上,照理说,第二天十点之前是不可能醒的。
但日光稍微照进床帐,卧室里空调很不环保,开在十七度,姜焕躺在床上呼呼大睡。
半睡半醒里,他感觉有人拉起薄被一角,抖开了要往他身上盖。
短短一晚,姜焕醒来好几次,都是以为宣昶出来了,次次睁眼一场空。
他本来不当真,可似梦非梦里想,万一这次是真的……真是宣昶,就拼命把自己弄醒,睁开眼看。
第一眼他就象被迎面打了一拳,堪比一辆高铁朝着他撞来。
他看见,一个二十出头的宣昶,站在床边俯身看他。
修道者可以任意改变形貌,有人愿如白发老翁,有人愿如垂发孩童,谢师姐仍保持二十五六的模样。宣昶千年如一日,以他近四十时的容貌示人,因为他心态早已不是二十岁,也不必留二十岁时的外表。
在这次之前,姜焕也从没要求过他变年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