厮杀还在继续,人间的炼狱真真实实的出现在这个无回谷,血气弥漫整个山谷上空,惨叫与杀戮之声直冲云霄,刀与剑挟着血光挥动,□□枪尖回拔带起敌人的血肉,遍地都是金色的尸身与断肢,偶尔会掩住一抹白色……
阵中的那两人依然木然的立着,任刀剑擦身而过,任流矢在他们周围坠落,他们仿佛沉睡一般的痴立着。
而在华军阵中的那抹一直矗立不动的紫影忽然动了,如雄鹰展翅,直扑风军阵中心白凤旗下那一骑。
“久容闪开!”一直痴立的风夕终于醒了,身形猛然飞起,如箭离弦直追紫影而去。
而另一道痴立的白影这一次却并未再次拦截,而是木然的转过身回走,穿过刀林箭雨,跨过地上的死尸残肢,淌过浓郁稠粘的血湖,一步一步的静静走过,那一袭皎洁的白衣,似从天界飘来的使者,那一张如玉般的俊容上是无尽的悲叹,那双眼眸慈悲而无奈的扫过……跨越地狱,穿过魂灵……这些生命……这些鲜血……这便是换取另一个百年太平的代价吗?
凤旗之下的修久容,他高高立于马背之上,挥舞着手中的白凤旗,策动着整个风云骑的阵势与攻击。
当那抹紫影挟着冷电直击而来时,他并未闪避,反而是高举手中白凤旗凌空一挥,剎时他身前的风云骑忽两面散开,避开那紫影手中宝剑挥出的凌厉剑气,那剑气在黄沙地上划出一道深深的长沟!然后紫影手臂再次高高扬起,那一抹冷电挟着雪亮的银芒再次击向白凤旗之下!
那仿佛可划破一切障碍的快、狠 、利!那一剑的霸气仿佛可刺破天地!黄沙已避锋而飞,空气已被它割开,就连风……也为之疾逃!这是他无法躲避、无法抵挡的一击!
修久容仰面睁目静静的迎接着阳光下那灿烂眩目的、那美妙绝伦的、那要将他一分为二的一剑!
王,久容永远效忠于您!直至我---三界六道魂魂消散!
紫影傲然的扬起嘴角,手腕直挥而下,带着绝然的霸道与狠厉---风云骑的主将将毙于此剑!
“久容!”
伴着那一声急切的厉呼,一道白电攫住了那凌空挥下的一剑,那种速度是比闪电还要快,一直睁着眼眸的修久容清清楚楚的看到,那道白绫从后飞来直接的、稳稳的缚住了那柄剑,那凌厉无敌的一剑便在距他面容半寸之处被凌空阻截!
紫影与白影同时从半空中落下,剑与白绫却还是缠在一起。回首看去,只是一眼,却让皇朝从身到心都是一冷!
这样的风夕……这样冷肃的风夕是从未见过的!风夕的脸上不是永远都有那种懒洋洋的好象永远都没睡够一样的神情吗?那双清亮的眼睛不是永远都带着一丝好玩的、有趣的笑意吗?
眼前的人……是因为那一身银甲的缘故吗?那张如冰似霜的脸,那双冷如万年寒冰的眼……仿佛是冰雕出的最完美的雕像,美得极致,也冷到极致!全身散发着一股凛然肃杀之气……这全是针对他而发的!只因他刚才一剑差点杀掉这个‘久容’吗?原来风夕也有这一面的……这是她作为风国女王风惜云所拥有的一面……这就是风惜云的气势吗?而以后……他们都只能如此相对了!
忽然,握剑的手竟是一软,心仿佛被什么刺了一下,微微的作痛……风夕,这就是你所说的很少有一辈子的朋友吗?我们的情谊竟是这般短暂吗?我……为何你选择的是丰息?因为十年吗?十年的时间……已让你们有许许多多的东西连在一起……融在一起……有着许多你们自己也无法分得清……也无法割舍的东西!皇朝,从今以后对于你来讲,只是敌人了吗?
“王……”修久容轻轻的唤一声,有什么流进了他的眼睛,模糊了他的视线,有什么在撕裂着他的脸,迷糊了他的意识,终于……眼中最后的影像是那耀目的银甲……然后,所有的一切都离他远远,沉入那无垠的黑暗,手……却还紧紧抓住那白凤旗!
“久容!”
风夕迅速掠过,接住了一头栽下的修久容,低头看去,她忽然紧紧咬住唇,心头一阵酸痛,这张脸……已经被这一剑毁了!她虽截住了那一剑,却未能截住那一剑所发出的凌厉剑气!那道剑气从他的眉心、鼻梁直划而下,将这张脸一分为二!久容……你可还活着?
抬首看去,眼中犹带一丝愤与恨!可看到对面那人那样失落、茫然、憾恨的神情,心头却又是一片惨然……皇朝……这便是我们的命运……生在这个乱世……生在王室的我们无法避开的宿命!
“皇朝,记得那一夜我说过什么吗?”风夕的声音清清的、冷冷的响起。
皇朝点头,那双金眸已恢复清醒,那般的明亮,勾起唇,想似以前那般轻松的笑笑,作为朋友最后的一笑,可是却怎么也无法笑得灿然,这一刻,傲然的他也是无限的悲哀与落寞!
“很少有永远的朋友。”风夕的声音低低的,但却清清楚楚的传入皇朝的耳中,垂首看一眼挽住的修久容,再抬首时,眼眸如冰般清而冷,扫视整个战场,已遍是白色,金色已是极淡极浅,“这一战,我赢了,你也赢了!”
“是的。”皇朝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竟是那般的低沉……那般的失望!
“可是……我们也都输了!”风夕的眼眸终于再次落在皇朝身上,那双如冰般明澈,如海般深遂的眼中似有什么碎裂,所以她的眼神中才会有那种凄厉的痛楚。
“是的。”皇朝轻轻的、轻轻的道出,仿佛怕声音稍大便将那些裂缝会击得更大,可是他知道,那些碎裂的东西永远也无法弥合!因为那是他亲手击碎的!
风夕挥手,白绫松开宝剑收回袖中,眸光收回,手挽紧修久容,足尖一点,已从阵中飞起,“再见时,或许只能存一!”
五月十四日晚。
天气依然是闷热的,即算到了夜晚,依然未有收敛,天幕上连那一点稀疏的星雨都隐遁了,只余黑压压的云层。
风军王帐中,燃着数盏明灯,照得帐内亮如白昼,风夕正凝神看着面前的那一堆文书,而丰息却是悠闲的坐在她对面,浅笑雍容的抚弄着桌上一只红玉狮镇。
“久容的伤势如何?”风夕忽开口问道,眼眸却依然盯在文书上。
“我的医术虽比不上君品玉,不过他倒是不会死了。”丰息闲闲的弹弹手指,“只是……”
“那张脸已经毁了是吗?”风夕眸光扫一眼他,然后目光落回文书。
“真是可惜了那么漂亮的一张脸。”丰息似有些惋惜的叹道,只是脸上却未有丝毫惋惜之情。
“活着就是最好的。”风夕淡淡的道。
“活着吗……确实是好事,只是有些人吗……或许会觉得生不如死!”丰息似乎话里有话。
风夕却未曾理会,专心看着文书,而丰息也不再说话,目光落在风夕身上,隐带一种探究的神情,只是当风夕偶尔抬首之时,他的目光却又变得幽深难测。
终于,风夕放开了手中文书,揉揉眉心,身子后仰倚入椅背中。
“如何?”丰息看着她问道。
“这一战令我风云骑伤二千五百零八人,死五百二十五人!”风夕叹息道,眉心皱得更紧,“这个皇朝!”
“可是你令他五万金衣骑折去了四万,胜的还是你嘛。”丰息闻言却是轻松一笑,“他余下的这一万残兵败将,岂能是你敌手。”
“他的目的算是达成了三分之二!”风夕手抚着额头,“折金衣骑,探血凤阵,然后又小伤我风云骑元气,接下来……”
正说着,帐外忽响起齐恕的声音:“王,晏城急报!”
风夕闻言眸光一闪,坐正身子道:“进来。”
话音一落,帐帘掀起,只见齐恕挽着一人急步走进。
“王!晏城被皇国大军所破!”那人一入帐,根本无暇顾及礼节,只是一把跪倒于地,急声叫道。
“什么?”风夕闻言起座,目光灼灼的看着地上那全身血染似的人,“晏城被皇国大军所破?”
“是!”那人垂首,嘶声答道,“皇国派五万大军攻城,包将军……包将军殉职了!”
“包承……”风夕身子一晃,然后一把掠至那人身前,哑声道,“你起来答话。”
“谢王。”那人站起身来,抬首看一眼风夕,然后又垂下头去。
那一眼已让风夕看清他的面容,那是包承的亲近部下,满脸的血污与尘土,一双眼睛闪着焦灼而痛苦光芒,身上多处伤口皆只是草草包扎。
“即算是皇国出动争天骑五万,但我晏城有出云骑五千,再加禁卫军五万,绝不可能被其轻易破城!”风夕目光紧紧的盯着那人,“为何会城破?”
“王,本来李将军与包将军同守晏城,皇军决不可能破城而入!但李将军闻说王被华国十万大军所迫退至无回谷,因此他率五万禁卫军离晏城,想来无回谷助王一臂之力,谁知李将军一走,皇国即派五万争天骑猛攻我晏城,包将军知敌众我寡,因此坚守不出,但……但……谁知皇军领将精通箭术,竟……包将军于城头指挥时被其一箭射中……包将军……包将军……”那人哑着嗓子,声音沉痛而又愤恨,肩膀不住抖动,一双手痛苦的痉挛着。
“包承……”风夕喃喃的念着,眼中已一片水光浮动,拳紧紧的紧紧的握着,“李羡……竟敢违我军令!”
“包将军临死前嘱我一定要赶在皇军破城前报与王听,小人……小人只有弃城报信,在俞山小人追上李将军,李将军闻说晏城被围,慌忙折回,谁知……谁知中途即碰上破晏城后追赶而来的皇国争天骑……禁卫军……五万禁卫军几近全军覆没!”那人一口气说完即又跪倒匍匐于地,不断叩首,地上很快红湿一片,“王,小人未能守住晏城,小人未能保护好将军,小人自知万死不足抵罪!但小人……小人求王……求您一定……一定要为包将军报仇!包将军身中敌箭依然坚守于城头一天一夜,他派小人快马报信予王……就是想等到王派兵救城……谁知……谁知……”那人说至此已哽咽得说不下去,整个帐中只有他悲痛的啜泣与强忍的吸气声。
“李羡!”风夕重重吐出这两个字,双手不自觉的握紧成拳,眼中光芒如雪剑,既冷且利!
帐中一片凝重的气氛,无人敢发出一丝声音。
片刻后,风夕才再出声问道:“皇国大军离无回谷还有多远?你可知其领将是谁?”
“回我王,小人领先约一日路程。”那人依然跪于地上,“皇军的领将戴有青铜面具,不知其貌,但其身后旗上有一‘秋’字,而且擅骑射,箭无虚发!”
“半日吗?”风夕目光微闪,“秋?善骑射?那必是风霜雪雨四将之寒霜将军秋九霜了!”
“齐恕!”风夕猛然唤道。
“在!”一直握拳垂首的齐恕马上应道。
“带他下去治伤。”风夕沉声吩咐道,“并召林玑、徐渊、程知三位将军即刻前来!”
“是!”齐恕扶那人离去。
“好厉害的皇朝。”一直安坐于椅中静默的丰息忽淡淡开口。
“我千算万算,独算错了李羡!”风夕负手望顶,声音是既沉且重,“想他虽为风国大将军,但近十年来声名一直为风云骑众将所压,想来不甘就此沉寂,闻得我‘逃’至无回谷,想着率禁卫军赶来‘助阵’,打败华军立功重建他大将军的威名!我……竟忘了人对功名的执着!”说至最后一句,忽转为自嘲与自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