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吉拉·克莱顿听见了一声惊骇的尖叫,那让她猛地清醒了过来。
她有一瞬间的懊恼,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走神了。她深吸了一口气,快速地左右看看,想要找到那一声尖叫的来源。
多萝西娅·格兰特站在她的身边。她们都在拉米法城的公立图书馆门口。
“让开!”她们听见一声大叫,下意识侧头望过去。
然后安吉拉喃喃说:“我真是疯了……”
浓重的黑暗之中,他们望见火把、望见从下水道井盖里涌动出来的淤泥与……与什么?
“这么多虫子。”多萝西娅厌恶地说。
她与安吉拉同时叹了一口气,然后举起了手中的时轨。
她们知道,就在不远处的街区,以及更远处的城市,人人都在战斗,为了未来、为了家人、为了生存、为了——黎明。
“……我们距离黎明还有多久?”格伦菲尔一边飞快地制作着魔药,一边问安奈林。
安奈林·莫尔被派到格伦菲尔这儿,帮忙制作魔药,同时将成品魔药传递出去。安奈林瞥了一眼时间,然后说:“十个小时。”
“这可不短……”格伦菲尔喃喃说,“魔药能送到需要它们的人手上吗?”
他瞥见发生在历史学会门口的战斗,然后又下意识将目光收了回来。但那一幕已经定格在他的大脑之中。一个戴着帽子的男人——他又摘下了帽子,露出额头上的两根虫须。
“哦,该死。”格伦菲尔的表情扭曲了一下,“翠斯利看见这一幕也会发疯的。安奈林,闭上眼睛,把窗帘拉上。”
“……把那该死的下水道井盖关上!”埃里克·科伦斯听见自己的大吼声。
“我们过不去!”达雷尔·霍布斯回答了他的要求,“那些虫子……虫人……人虫……就是那玩意儿,太多了!”
埃里克咒骂了一声。
“不要被那些虫子碰到,它会污染我们,让我们一瞬间发生变异。”一个轻柔的女声说。
“克拉丽莎?”埃里克问,一边利用无形的仪式力量杀死了一只——管他什么,一只虫子。
“是的。虫子,注意虫子。来自第二走廊的消息。他们已经确定了。”克拉丽莎·伯尼回答说。
“……调查员们已经确认了?”班扬骑士长不可思议地说,“但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发生?这种变异居然可能会在一瞬间发生?”
“所以请告知骑士们,班扬。他们可能掌握了某种不为人知的污染……或者污染源。”凯瑟琳·金西扣上了自己盔甲的锁扣,“走吧,多米尼克,有些教堂要守不住了。”
她侧头望了望窗外,火光、尖叫与血色。隔了片刻,她说:“事情比我们想象得要更加糟糕,得尽快阻止这种渎神的行为。”
“……这是渎神!”格罗夫纳气愤地大叫着。
“所以我们要合作。”他的对面坐着两个男人,约瑟芬·莫顿和——如今的那位康斯特大公。而后者说,“我们没有时间了。”
“派出你的卫兵吧,大公阁下。”格罗夫纳的表情一瞬间变得十分冷酷,“我们已经无暇等待夏先生的回复了。”
“……夏先生?!”福雷斯特大叫着,“你现在指望夏先生从天而降,把你救出去?听着,历史学会门口的启示者都快发疯了——诺兰·赫斯特,我看你也疯了!”
赫斯特院长露出了一个绝望的表情:“我就不该今天来历史学会,我只是想提醒他们……”
“提醒什么?提醒今天将会有一场战斗?”福雷斯特冰冷地笑了起来,“抬起你养尊处优的屁股,去战斗,蠢货!”
“……去战斗!”朱尔斯·汉斯声嘶力竭地说,他站在戴恩法庭的大厅正门,目光颤抖着望着外边成群的——可怕的变异生物,“我们只有战斗这一条路可活!”
他的身边有许多人,但是一抹影子首先冲了出去。
“我想从一开始,战斗到最后。”科林·莱恩低声说,“而我的影子可以禁锢这些虫子。”
“……恶罪使徒的影子可以禁锢这些虫子。”伯妮塔·阿斯顿女士飞快地说,“我们需要更多的恶罪使徒,或者,让人们现在就去学习这种仪式。”
“格雷斯先生并不同意,那存在风险……”
“他不同意也没有用!”阿斯顿女士厉声说,“现在,立刻!把这个消息告诉前线!”
“……前线。这是一场战争。”霍雷肖·德怀特喃喃说,“我可以……为家族……重新争取一份荣誉。我需要……”
他的大脑中快速闪过许多画面,有过往发生的、也有关于未来的幻想。
最后,他只是想到了一句话,“霍雷肖,守住这扇门。”
“门。”霍雷肖低声喃喃,“我知道了,首先要确认这些虫子的来处。”
“……来自于哪里?!”奥尔登·布里奇斯表情狰狞地说。
他的面前,布里奇斯家族的仆人绝望地说:“下水道,先生。我们拦不住了,那已经涌进了房子里。”
奥尔登呆怔了片刻——他曾经拒绝过这种污染,而那群人狞笑着,却反而放过了他。或许他们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会有这么一天……人类全都会变成虫子!
“……房子里全是虫子!”阿尔瓦·吉力尼大叫着,“我们得离开这里!爸爸,我一早就跟您说过了,我们应该听那位诺埃尔教授的话,宁愿去教堂……”
“安静点,阿尔瓦!”有人制止了他的大叫,带着一种轻微的绝望,“外面也全是虫子。我们没法离开这里。”
“而且,你祖母的心脏病发作了,她吓坏了。”阿尔瓦的母亲颤抖着说,“我们需要一位医生。”
“……医生!”洛伦佐·格兰瑟姆大叫着,他赶忙想要扶住艾特利教授。后者今天在拉米法大学主城堡的办公室里加班,所以来不及回家,只能在这儿迎接虫子的侵袭。
“不要碰他!”切斯特·菲茨罗伊医生大声地阻止着,他大步走过来检查着艾特利教授的情况,然后松了一口气,“只是被那些虫人的武器划伤了。”
“虫子和虫人不一样?”洛伦佐惶恐地问。
“虫子和直接被虫子污染的人,这两类拥有传播污染的能力。”切斯特说,“二次污染的虫人暂时没有污染能力。”
洛伦佐点着头,喃喃自语地重复着切斯特的话。
“你手里拿着什么?”切斯特突然问。
“命运纸牌。主厨牌。”洛伦佐虚弱地说,“我上一次赢了,靠着这张牌,所以将它当成护身符……这一次,我们能赢吗?”
切斯特沉思了片刻,突然说:“主厨牌的攻击能力是什么来着?”
“火。”洛伦佐茫然地回答,“因为主厨总是出现在厨房,所以这张牌用火来攻击。”
“……这些虫子怕火。”安东尼娅·卡明冷静地做出了这个推断。
“唉,真倒霉,只是来出版社聊聊新书,结果碰上虫灾。”梅纳德·戴夫斯愁眉苦脸地说,“怎么会有这么多虫子?”
“闭嘴吧梅纳德,”阿维德·诺顿没好气地说,“同样是侦探小说家,你怎么不能像卡明女士那样,推理出这些虫子的弱点?”
梅纳德语塞片刻。
多琳·卢卡斯在一旁静静地听着,然后低声说:“它们怕火,怕光,但也会在阴影笼罩的范围之内平静下来。”
“……所以我们只有两种选择。”卡罗尔·豪斯曼冷静地做出了总结,“要么利用火和光激怒并且杀死这些虫子,要么利用影子暂时将它们禁锢住。”
“或者,双管齐下。”富勒夫人轻描淡写地说,“抓住它们,然后,杀死它们。”
其余人面面相觑,然后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
“将这个结论告诉前线吧。”卡罗尔疲惫地说,“普通人那边怎么样了?”
“西城那边比我们想象中更好一点,许多藏身暗处的启示者都挺身而出了。”一人回答,“至于东城,在短暂的慌乱之后,现在也慢慢控制下来了。
“另外,往日教会那边出了很大的力,他们的教堂庇佑了许多普通居民。公国的卫兵也已经出动了。”
“但是他们的目的不可能仅仅就只是这样。”卡罗尔喃喃说,“现在时间已经临近零点了。”
“……快十二点了,卡洛斯,还有演员们,你们都该休息一下。”海蒂女士低声说。
兰斯洛特剧院一如既往地保持着平静。演员们在隔音效果奇佳的表演厅的舞台上,自顾自进行着排练。他们一遍又一遍地上演着加兰小姐的梦中冒险。
“不,我们不能停下来。”加兰却突然说,她的声音仍旧年轻稚嫩,带着些许的疲倦,但是她又努力露出了一个真诚柔软的笑容,“我想做到最好。我们……可以做到最好的。为了那个美好的结局。”
其余年长的演员们都敬佩地望着这个小女孩。
而加兰却看着阿克赖特。
隔了一会儿,她伸出小小的手,说:“阿克赖特先生,我们合作?”
阿克赖特茫然地凝视着她——加兰小姐的故事中的主角,以及那个最大的坏蛋——然后他笑了起来:“我明白了。我明白他的意思了……加兰小姐,合作愉快。”
他含含糊糊地说,几乎没让其他人听明白。随后,这暂时中止的剧目继续上演。他们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那个结局——梦中冒险的结局。
那个完美的、漂亮的结局与收尾。
某一刻,阿克赖特突然停了下来,他望向了那堵墙壁,视线仿佛能穿透墙壁,望向兰斯洛特剧院之外的世界。
卡洛斯·兰米尔不耐烦地问:“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
“那是什么!”
他们听见年轻孩子的尖叫声。在火光与硝烟、恶臭与血水之中,他们望见一栋建筑,那原本宏伟的、壮观的,位于这座城市中心的建筑,现在却突然倒塌,化为废墟。
——往日教会中央大教堂。
整座城市仿佛在一瞬间停滞了、沉寂了。虫子与虫人蜂拥而至,在夜幕中翕动着鼻翼,闻见了新鲜而稚嫩的血液的味道。
但它们前进的脚步又突然停住了。
纳尼萨尔·布莱恩特面无表情,独自一个人站在那儿。黑夜中闪烁的火光照亮了他小小的身影。
他喃喃自语:“虽然那个所谓的父亲是个蠢货,但是,他还是愿意让我活着的。”他拿出了那张纸牌——生命牌,然后低声笑了笑,“我活着,我在这儿,所以,教堂里的其他人也会活着。”
他猛地抬起眼睛,盯着面前成群的虫子和虫人,一字一顿地说:“给、我、滚、开!”
“……滚开!”安东尼·费恩大叫着,推开那些挡住他的人,然后连滚带爬地去到了自己的母亲身边。
“艾琳!艾琳!”伯特伦搂着自己的妻子,慌张地大叫着。
“没什么事。”艾琳低低地咳嗽了一声,“只是被划出了一道小伤口。别担心。”
她又赶忙望向了安东尼。
他们正在往日教会的一间教堂里。刚刚来自外面的攻击让窗户破碎了,玻璃片乱飞,她就是为了让安东尼躲开一块锋利的玻璃,才会让自己被割伤。
她的目光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自己的孩子,确认安东尼安然无恙,这才松了一口气。
安东尼瞪着自己的母亲。
“你哭了?”伯特伦突然问。
“我才没哭!”安东尼带着哭腔大叫着。
旁边传来稀稀落落的笑声。那让紧张的氛围稍微松弛了一下。但当他们望向周围,看到那些碎裂的玻璃、又听见外面层出不穷的尖叫与虫子嗡嗡声,他们却无论如何都高兴不起来。
“雕像,碎了。”突然地,有人喃喃说。
所有人都望了过去。每一间往日教会的教堂里,都拥有着安缇纳姆的雕像。刚刚来自窗外的攻击,让这里安缇纳姆的雕像倒了下来,彻底粉碎。
他们都望着这一幕,还有那一地的碎石块。有人低声哭了起来。他们心中产生了一种显而易见的不祥的预感。
有人喃喃说:“像是这个世界就要毁灭了一样。”
“……世界会有毁灭的一天吗?”哈尔·戈斯低声喃喃。
“不。”赫德·德莱森低声颤抖着说,“他们只是疯了……暂时疯了。”
在拉米法城外更加更加遥远的地方,在无烬之地的比德尔城,人们同样遭遇了攻击。或许这里的攻击没有拉米法城的情况那样疯狂,但是,这里的情况更加五花八门。
因为时差的关系,这里才入夜不久,许多头顶怪异植物或者花朵的人们走上了街。他们攻击着所有能够看到的人类。
“我们要怎么办?”年轻的哈尔几乎绝望地说。
赫德沉思了片刻,然后坚决地说:“拿起你的武器,男孩,我们别无办法,只能杀死他们!”
“……杀了他们!”加勒特·吉尔古德大叫着。
“把他们的腮剁下来当下酒菜!”另外一名水手的说法更加粗鲁,引来了其他人的嘲笑声。他们也已经战斗了好一会儿。
加勒特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暂时停了下来。他的目光遥遥望向城市的另外一方,也或者说,世界的另外一端。
他低声喃喃:“不知道教授那边怎么样了。”
“……不知道拉米法城怎么样了。”阿方索·卡莱尔烦恼地说。在无烬之地的西面,这里太阳还未落下。时近傍晚,他在昏黄的落日光芒中焦躁地走来走去。
安格斯·凯斯站在一旁,拍了拍阿方索的肩膀,低声说:“别太担心,相信教授。”
“我当然相信教授!”阿方索深吸了一口气,“我只是在想……如果我能帮上忙就好了。”
“……请帮帮我。”埃米尔·哈里森说,“帮我把那一块拿过来。”
一个孩子听话地去做了。
“你们在做什么?”纳尼萨尔返回了往日教会中央大教堂的中殿,还来不及得意自己驱赶走了那些虫子与虫人,就望见了这奇怪的一幕。
一群孩子——都是被一些贵族家庭或者商人家庭,送过来获得庇佑的——他们正围在那倒塌的安缇纳姆的雕像旁边,似乎拼凑和寻找着什么。
“你知道瑰夏吗?”埃米尔问,“我们都知道。”
“我当然也知道。”纳尼萨尔说。
“那么,你知道拼图吗?”埃米尔仔细地比对着自己手中的碎石块,然后松了一口气——找到了。他说,“现在,我们只是面对着一个大一点的拼图而已。”
“……他们要将安缇纳姆——安缇纳姆的雕像,拼起来?”侦探乔恩啼笑皆非地听闻这个消息。
伊丽莎白·霍西尔点了点头,她刚刚从中央大教堂那边过来,带来了属于那边的最新消息。
她的面孔上带着些许笑意,说:“那群孩子挺有创意的,不是吗?或许安缇纳姆会很高兴他们这么做的。”
“我猜是的。”乔恩嘟囔了一句,然后他的表情很快变得严肃起来,“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教堂的守卫没有你想象中那么严格,即便是中央大教堂。”伊丽莎白回答说,“格罗夫纳低估了这一次攻击的烈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