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1章 寄信人选

福雷斯特看起来十分烦躁。这个五十多岁的小老头颇为阴沉沉地瞧了西列斯一眼,然后语气冷冷地说:“我们并没有什么好聊的,诺埃尔教授。”

说着,他就要离开。但是西列斯的话让他停下了自己的脚步。

“翠斯利。”西列斯说,“十四年前,你们复现出了翠斯利的力量。”

福雷斯特猛地扭头望向西列斯。

而西列斯也始终用那种平静的、深沉的目光望着他。他说:“您知道现在城里发生着什么吗,福雷斯特先生?”

几分钟之后,他们来到了福雷斯特的办公室。

值得一提的是,这里堆满了各种各样的文档,来自第二走廊的文件、调查报告,以及第三走廊的启示者们上交工作记录、申请表等等。

当福雷斯特表情阴沉地坐在办公桌后面,整个人像是被文件档案纸张包围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西列斯甚至对他感到一丝亲切。

……当然,他认为福雷斯特肯定不会这么觉得。

福雷斯特沉默了片刻,然后才开口说:“你想知道十四年前的事情。”

“我一直想。我想知道你们为什么会选择翠斯利的力量。”西列斯说,“而您此前警告我,不要掺和进这件事情。”

福雷斯特冷笑了一声,又说:“但你却并不听劝。”他又冷笑了一声,然后才兀自陷入到自己的思绪之中,好似回忆起那久远的、他尚且还算年轻时候的事情。

“……确切来说,这个决定并不是由我做出的。”福雷斯特突然开口说,“是那个年轻人提议的。”

西列斯专注而若有所思地听着——这一点似乎证明了,复现翠斯利的力量,实际上来自于埃比尼泽·康斯特。

是埃比尼泽雇佣了这个年轻人,去参与这个实验、去复现这份力量。这个年轻人的身份在整件事情里显得无关紧要,但是又恰恰成为了他们通往真相的桥梁。

“他这么提议的原因是,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福雷斯特继续说,“他说是因为坎拉河的存在。这方便我们复现翠斯利的力量。”

“你们具体是怎么做的?”

“……回忆这事儿可不是什么好体验。”福雷斯特冷冰冰地说,最终他还是叹了一口气,露出了一种微妙的……几乎苍老的、衰败的颓废表情。

他慢吞吞地说:“您恐怕没有听说过,关于翠斯利与河流的传闻?”

“我的确知道翠斯利的力量蕴藏在自然之中。”西列斯说。

与福雷斯特的对话显得十分费劲,因为每句话都不能退让、不能错过。不过即便在如此剑拔弩张的氛围之下,西列斯注意到,福雷斯特实际上颇为坦诚。

……他恐怕也已经意识到问题所在,从“家族”的动向、从分享会的内部渠道。他恐怕也已经发现,拉米法城正暗流涌动,并且将迎来终末的决战。

他或许没那么了解西列斯的调查进展,但是他一定有自己的信息渠道。

并且,他也一定会意识到,整件事情与他十四年前那一意孤行的实验,十分相关。

于是他缓慢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他整个人显得冰冷而锋锐,但是坦诚而平静。

他说:“因为河流与人类文明的诞生有关。”

西列斯微微一怔。

“在古老纪元,人们的部落、城市依河而建,因为他们需要生存。最开始是为了水源,后来则是为了贸易与交流。河水如同淌在我们身体里的血液一般,至关重要;河流就是这世界的血管。

“在一些非常古老的、原始的崇拜之中,人们认为翠斯利就是人类文明的母亲。祂是大地、是高山、是河流、是自然,是孕育我们、哺育我们的母亲。

“这种信仰在那种古老的部落中屡见不鲜。他们认为,河水、湖泊、树木、动物、山川,都是神圣的,尤其是那些流淌在部落与城市旁边的河流。

“……在那个年代,他们还不知晓大海,认为大海只是他们生存地带周围的模糊情景。所以他们只是崇拜翠斯利,崇拜自然、崇拜野生,并且以此为傲。

“一个流传已久的,与翠斯利有关、与这种古老信仰有关的仪式——我不是说启示者的仪式,仅仅只是这种祭祀仪式——名为,河祭。”

说到这里,福雷斯特停了下来。

西列斯眸光微动,他问:“活祭?”

“曾经是。”福雷斯特说,“但是现在翠斯利已经陨落了,所以我们没有真的用活人来祭祀,而是去搬了具已经死掉的尸体,扔进了坎拉河。”

西列斯:“……”

通过欺骗神明来获得神明的力量……该说福雷斯特他们胆大包天呢,还是创意十足呢。

不过……

尸体。

坎拉河是拉米法城乃至于康斯特公国的母亲河。在近些年里,坎拉河提供的水源依旧是城内许多事情的基础。

他们之前还想过坎拉河是否被阴影信徒污染了,结果早在十四年前,就已经被一具尸体污染过了……

……等等!

西列斯的表情突然严肃了起来。他问:“你们将尸体抛入坎拉河,进行了献祭仪式,然后就得到了翠斯利的力量,是这样吗?”

福雷斯特点了点头。

“……那么,坎拉河的河水,当时就已经被污染了,是吗?”西列斯声音低沉地问。

福雷斯特明显地愣了一下。看起来他从未想到过这个问题。

不久之前,侦探乔恩跑遍了全城以及附近城镇,取来了不同的水样,让西列斯查看其中是否有受到污染的痕迹。通过【阿卡玛拉的眼镜架】,西列斯确认这些水样都是安全的。

当时他们纷纷松了一口气。

但是西列斯没有想到另外一种情况——如果早在十四年前,坎拉河就已经受到了污染呢?

这种污染当然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逐渐消失、逐渐变得微乎其微。就拿那个泥碗造成的污染来说,如果西列斯没有仔细、小心地观察的话,他其实也很难发现这种污染的存在。

而坎拉河的河水又会将这种污染稀释许多倍。

时光的流逝、河水的冲刷……一切都会令这种污染变得微弱。

……但那并不是不存在。

或许如今已经不存在了,或许那些污染已经依附上不同人类的灵魂,所以早已经从坎拉河水中消失……但是,在过去的十四年里,它已经污染了足够多拉米法城的居民。

来自,翠斯利的污染。

更确切一点说,如果往河流中抛掷尸体就可以复现曾经那古老的河祭仪式,触动翠斯利的力量,那么在更早的年代,类似的事情就已经发生过了。

也就是,坎拉河的水鬼。

他曾经从西城的流浪儿吉米,以及埃里克·科伦斯那里听闻过水鬼的相关说法。

吉米的说法是,西城有个流浪汉,曾经是坎拉河上的船夫。十几年前他意外坠河,从河里爬上来之后就彻底疯了,声称自己就是坎拉河中的水鬼。这个流浪汉现在似乎已经消失了。

而埃里克那边,在他们调查凯兰的案子的时候,死于九十二年前的那名身着盔甲的死者,其尸体就是在坎拉河被发现的。

当时人们对此窃窃私语,认为这就是坎拉河的水鬼,并且还因此引发了一番混乱与恐慌,让历史学会都不得不出面辟谣。

坎拉河的水鬼传言有着十分古老的历史。之前富勒夫人就曾经说自己似乎听闻过相关的消息,在拉米法城的年长居民中,这个传言并非不为人知。

那与雾中纪早期康斯特公国发生的那场战争有关。

据说当时一场战斗就猝不及防地发生在坎拉河附近,许多来不及掩埋的士兵尸体,就只好直接抛掷到坎拉河里,他们的尸体甚至还身着盔甲。

……战士为了保卫故土而死,最后变为了坎拉河的水鬼。这是一个令人五味杂陈的故事。

也同样,让此刻的西列斯背后生寒。

他走神片刻,然后定了定神,心想,那名船夫或许就是不幸地直面了这种污染——或许他就是瞧见了福雷斯特他们抛掷到河里的那具尸体,所以才会彻底疯掉?

他一边想着,一边抬眸望向福雷斯特。

福雷斯特的表情十分难看,看起来是终于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西列斯问:“只要抛掷尸体到坎拉河,就可以复现出翠斯利的力量吗?”

“……不。”福雷斯特缓慢地说,“当然没有那么简单,得说上一段话,大概就是赞颂翠斯利的威名,然后请祂赐予我们力量。这应该就是古老纪元人们进行河祭的流程。”

西列斯点了点头。

他问了一个十分微妙的问题:“所以,这段话,是你自己查到的,还是那个年轻人告诉你的?”

福雷斯特想了一会儿,然后阴沉地说:“我们当时一起在调查相关的资料……然后他,有一天突然狂喜地冲到我的办公室,说他找到了相关的记载……我当时,完全没有怀疑。”

他已经意识到西列斯关注的焦点。

他问:“所以,那家伙有问题?”

“不出意外的话,他受到埃比尼泽·康斯特的雇佣。”西列斯也没有隐瞒这件事情。至少现在,他们与福雷斯特的立场是一致的,“阴影”是他们共同的敌人。

福雷斯特十分大声地咒骂了一句。他几乎表情扭曲地诅咒着那个年轻人,以及埃比尼泽·康斯特。

……十四年前的事情发生得十分突然,令人目不暇接,或许也令福雷斯特这个当事人十分混乱。就那么几天的功夫,一切都改变了。

或许他还从未如此仔细地回顾那段兵荒马乱的日子,而一旦回顾,并且在西列斯的提示下注意到那些细节,福雷斯特就感到一阵烦躁与憎恨。

那是一种深切的、从未如此鲜明的憎恨。

那憎恨从他的面孔上一闪而逝,然后骤然演变成一种消沉与冷酷。

办公室里短暂地陷入了一阵沉寂。

西列斯则陷入了另外一种思考之中。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启示者受到的污染似乎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彻底”消除的。他们用以测试污染程度的仪式是【旧神的阴影】,而启示者在使用这个仪式的时候,始终会有那么微弱的少许。

最轻微的污染是任何启示者都无法避免的。

……呃,西列斯除外。

不过他这个除外主要是因为他拥有神明的力量,况且他这个身份是安缇纳姆凭空生造出来的,在他抵达这个世界之前当然不会受到任何污染。

他之所以想到这个问题,是因为,基于坎拉河的污染,他意识到,或许这种污染无法根除的原因,是因为人类始终受到一些不为人知的污染的困扰?

比如说,坎拉河的水鬼。

如果发生在雾中纪早期的那场战争,就已经让“坎拉河的水鬼”成为了一个难以避免的污染源,那么,在过去这三四百年里,人们始终受到翠斯利的污染的困扰。

……而这一点也是有可能的。谁知道当时是否有翠斯利的信徒,或者阴影信徒在场?

并且谁也不可能怀疑坎拉河有问题。

更确切一点来说,在雾中纪早期,启示者的力量也只不过随着夏先生的出现而慢慢为人所知,更别提所谓的精神污染了。

因此,没人会在那个时候意识到,将死去的士兵抛掷在坎拉河里,让尸体随着坎拉河水一同腐烂与流逝——这样的做法有什么问题。

而这应该责怪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