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列斯回过神,抬眸望向这个年轻的学生。
上一次他与多琳·卢卡斯的单独对话,发生在将近一个月前的小说家聚会。当时西列斯意外在那儿遇到了多琳·卢卡斯,并且惊讶地得知,如今的多琳已经是城内小有名气的言情小说家。
彼时,多琳似乎困扰与人类与神明之间的关系。这一点并不令人意外。费希尔世界的许多人都被这个问题困扰着,更不必说多琳本身就是文学专业的学生,更容易想到这些事情。
在西列斯离开的时候,多琳跟了上来。他们短暂地讨论了"杀死旧神"这个话题。
西列斯认为,如今旧神已经陨落,这事儿已成定局,所以对于人们来说,更重要的问题是要杀死"心中的"旧神。而多琳此前似乎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而现在,多琳似乎得出了自己的一个答案,但也同时被某些东西困扰着。
西列斯便说∶"当然可以,多琳。你想问什么?"
多琳便说∶"刚刚您说,如今这个时代,即便脱离了安缇纳姆这位神明,也依旧可以运转。换言之,安缇纳姆反而不会过多干扰费希尔世界的运转。"
西列斯点了点头,他的确是这么认为的。
"可是……."多琳迟疑了一下,"既然安缇纳姆是这样的,为什么…….旧日神不是这样的?神明与神明之间也有区别吗?"
西列斯怔了怔,他有些意外多琳居然会问这个问题。在某种意义上,这个学生恐怕也受到旧神的影响,因此才会想到这个问题。
对于普通人来说,无论是旧神还是新神,其实都已经是离他们相当遥远的事情了。
西列斯想了想,便说∶"神明与神明之间当然存在区别,比如贴米亚法与布朗卡尼,这两位神明,谁也不会认为袍们是一样的。"
西列斯随口举了这个例子,不过说出口之后,他才突然意识到,这两位神明的信……说不定还真把神们当成是一样的。
这让他心中闪过了一丝哭笑不得。
多琳不知晓内情,只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而这是神明的不同。"西列斯说,"客观来说,旧神与如今的神面对的社会环境,也是截然不同的。
多琳意外地听闻这个说法,不过她也立刻领悟过来∶"您的意思是,如今人们已经接受了旧神陨落的现状。人们意识到,神明也会陨落,神明也并非无懈可击。
"因此,在这个年代传播神明的信仰,是更加困难的。"
"的确如此,从人类的观念上说。"西列斯说,"况且,人类刚网刚经历了一场灾难,而这灾难恰恰就与旧神有关。我们直到现在也没完全从迷雾的困扰中缓过来,还有其他许许多多的问题。
"我们仍旧需要继续自己的生活,埋头前行,而无暇顾及那些旧日的神明;或许有人会在迷茫中想要寻求一种心灵的寄托,想要信仰神——但是,人人都知道,旧神已经陨落。
"至于安缇纳姆,往日教会也没有十分频繁的传教工作。应该说,如今这个年代,人们连信仰神明都不知道应该信仰谁。的确有人误入歧途,但绝大部分人的现实生活已经与旧神绝缘。"
西列斯十分客观地讲述着如今费希尔世界的现状,以及,为什么神明会逐渐在费希尔世界缺位。
即便是他自己,一方面他的确在调查这个世界的真相,但是另外一方面,过去的神明们给这个世界留下的烙印,正在逐渐褪色,因此,西列斯也偶尔会困惑于这种割裂的情况。
多琳怔了一会儿,隔了片刻,她缓慢地松了一口气。她低声说∶"时代已经发生了改变。"
"是的。"
多琳迟疑了一下,然后才说∶"教授,我不确定您是否知道……但是,有人认为,旧神从未离开。即便人们都觉得旧神已经陨落,但是…"
"有人觉得旧神可以被复活?"西列斯问。
多琳吓了一跳,被西列斯如此直白的说法。她试探地望了望西列斯,并且说∶"您的意思是
"那些旧神追随者。"西列斯低声说,"你是指他们吗?"
多琳几乎松了一口气。她喃喃说∶"是的……我是指,那些人。"
西列斯目光深深地望着眼前这个学生。在这俱乐部活动的教室,阳光洒落。不久前他们还平平常常地讨论着学术观点,而如今,多琳的表现却猝不及防地将西列斯拉入那个诡异幽深的世界。
西列斯说∶"的确存在这种人,也的确存在这种观念。"
"您是怎么想的?"
"我认为死者不可复生。"西列斯诚实地说,"而即便真的能复生,死过一次的人,也终究与往常不一样了。''
多琳怔怔地听着这话。
西列斯转而说∶"就神明这个观点而言,我的想法是……."他迟疑了一下,不确定自己是否要这么和多琳说。他望了望琴多,琴多正无所事事地坐在那儿,等待着西列斯与多琳说完话。
当西列斯的目光望过去的时候,琴多还困惑地歪了歪头,像是在好奇西列斯为什么要看他。
…….这表现让西列斯在心中莞尔。
他便说∶"神明是生是死,与我无关。"
多琳呆住了。她不可思议地说∶"可……可那是……那是神明。"她结结巴巴,甚至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如此表现,"那是神明,池们曾经统治着这个世界。"
"是的,我明白这一点,我也知道你的意思,多琳。"西列斯近乎温和地说,"可是,我的存在,从来不会因为神明的生死而改变。
"神明即便活着,我也会是拉米法大学的教授,埋头在复杂陈旧的卷宗着,研究着沉默纪文学——或许变成了另外一个纪元的名字,或许其文学的内容发生了改变。
"而神明如今死了,可我仍旧站在这里,与我的学生分享一些学术想法,以及,像你所说的,谈论着旧神与那些遥远的过去。
"无论神明是生是死,我的生活似乎都没有发生什么变化。"
多琳的表情彷徨得要命,她像是想说,这怎么可能不发生什么变化?
西列斯望了望窗外,便说∶"这是阳光明媚的一天。"
多琳也望向窗外,随后,点了点头。
"我有时候喜欢在家里的阳台上,晒晒太阳,然后看看书,或者看看拉米法城的风景。"西列斯说,"或许你可以明白这种闲适的感觉。"
多琳低声说∶"是的,我明白。我喜欢晒着太阳,思考我的小说内容。"
西列斯露出了些许的笑意,在这一点上,他与多琳有着同感。
他说∶"可是,露思米已经陨落了。"
多琳怔住了。
"而千百年前,帝国纪与沉默纪的人们,在露思米陨落前和陨落后,他们也享受着同样的阳光。"西列斯说,"神明的陨落可以带来很大的影响,但也或许,没那么大。"
他心想,人类是既自卑又傲慢的生物。
其自卑在于,偏偏需要一个什么东西来存放自己的心理寄托,不管是人是物是情感,总仿佛丢了这东西就活不下去一样。
其傲慢在于,明明他们的确认为那神明如此高高在上,但他们仍旧觉得,自己的生活也非得因为神明的变化而产生变化。
……其实你自己也是这样。西列斯对自己说。你傲慢之处在于,你认为你的生命如此独立;你自卑之处在于,你总需要一些生命之外的东西来证明自己生命的价值。
他的想法在这事儿上一晃而过,然后一笑了之。他总是相当理智,不管对外还是对内。
多琳带着一脸回不过来神的表情离开了。
琴多站起来,来到西列斯的面前,带着点戏谑的语气说∶"您又让您的学生陷入对于人生的思考之中了。"
西列斯说∶"她感到了困惑,因此我才会给出一些我的想法。"他又想了想,"不过,有时候我的想法也未必适合这个世界。"
琴多望着他,隔了一会儿,低声喃喃说∶"我很好奇,您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
"我跟你提过许多。"西列斯说。
"是的。"琴多并不否认,"但是,我仍旧想要亲身感受一下。''
西列斯笑了起来∶"等我们解决了这边的事情,我们可以试着寻找前往我家乡的路。"
琴多也点了点头,说∶"我相当期待。"他又转而说,"我记得,在多琳来找您之前,您好像盯着讲稿上的某些部分在看?"
西列斯怔了一下,这才恍然想起自己之前的想法。
"是的。"他说,"我在想拉米法城与坎拉河。"
今天俱乐部活动中,有一部分的内容就是与拉米法城过去四百年的变迁有关。其中就提及了坎拉河。
在一开始,拉米法城是建在坎拉河的西岸,也就是如今的拉米法西城。
随着拉米法城的发展,西城逐渐无法容纳拉米法城的经济发展和人口扩张,于是拉米法城便拓展向了坎拉河东岸,逐渐形成了如今的东城。
至于为什么不继续向坎拉河更西面的地方发展,似乎是因为当时更西面地方的迷雾还未消散,而东岸却已经展露出大片开阔的土地。不过更具体一点的情况,西列斯也没有查到。
总之,无论如何,坎拉河都可以说是拉米法城的一大支柱,拥有这条河流,也让拉米法城最初的发展变得容易得多,至少不用担心水源的问题。
坎拉河的尽头是拉米法城南郊的戴恩湖,而其发源地则是在更北面的地方,似平是一座雪山。那是距离拉米法城相当遥远的地方。如果就方位来说,那可能是米德尔顿的东面。
在拉米法城的历史上,坎拉河也曾经出现过两次濒临枯竭的情况,当时也的确发生了一些彻头彻尾的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