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而说∶"所以,你刚才想说什么?"
"消息——是的,消息。"琴多说,"近来德克斯特铁路联合公司有意涉及康斯特公国内部的铁路网,比如,拉米法城的……按照他们的说法,地下铁路。"
他们抵达了这一周常去的一家餐厅。服务生已经认识了他们,十分自然地将他们引导至窗边的位置坐下,然后按照他们往常一贯的点单上菜。
西列斯若有所思地说∶"真的是地下铁路?"
"大概是吧。"琴多说,"毕竟,地上已经没什么空间给他们折腾了,即便是马车都会堵车。他们难道还指望在这样的道路上开火车吗?"
西列斯不禁莞尔。
琴多说∶"因此,他们似乎在研究西城的地下通道…….毕竟那是现成的。不过您曾经和我说过,那些地下通道就是被西城的地下帮派占据着的?"
"是的。"西列斯点头,他若有所思起来,"恐怕地下帮派并不愿意将这些通道让出去。如果他们提早得知了修建地铁的风声……"
"地铁。"琴多反而琢磨起这个词语来,"您这种表达方式真够新颖的,也十分有趣。穿梭在地下通道中的铁路与轰鸣驶过的列车…."
西列斯微证。
地铁……地铁。他想。那似乎已经是离他十分遥远的东西了。但是,当他习惯性说起这样事物的时候,他仍旧本能地选择了地球的表达方式。
隔了片刻,西列斯微微笑了一下,他说∶"或许这就是小说家遣词造句的能力吧。"
琴多有些惊讶地望了望他,然后笑了起来∶"我这两天正打算看您的小说呢——诺埃尔教授,乐意让您的恋人阅读您的大作吗?"
"称不上大作。"西列斯首先指正,然后说,"当然。我的荣幸。
琴多的目光中涌现出浓郁的笑意。他恍惚望着西列斯,然后低声叹息了一声∶"能在这个冬日到来之前遇到您,真是我最大的幸事。"
"我也是。"西列斯轻柔地说。
琴多突然说∶"您总是这么说。"
西列斯有点茫然地望着他。
"''我也是''。"琴多说,"好像故意重复我想出来的情话一样。您真是个吝啬的人。
西列斯∶".…."
难道他要说"俺也一样"吗?
地球人望着他异世界的恋人,一时间陷入了沉思。
琴多一证,颇为困惑地望着他。
"你说你爱我,我重复这样的话。"西列斯说,"复现的过往……这是属于启示者的力量。我复现了这份爱。"
琴多惊愕地望着他,然后说∶"这……这太令人心动了。"他低声喃喃,"我从未想过还有这种解释...小说家遣词造句的能力?"
西列斯笑了起来∶"是的。"
吃过晚餐,在回去的路上,西列斯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你从哪儿知道德克斯特未来的投资方案?"
"哦,,我还以为您已经猜到了。"琴多若无其事地说,"您知道,我的家族继承了李加迪亚的血脉,因此,普拉亚家族的产业也是与远行、出游有关的。"
西列斯一怔,随后想到一个可能性∶"所以,德克斯的铁路联合公司就是普拉亚家族的产业?"
"不能完全这么说。"琴多思索了一下,"普拉亚家族的主体产业是马车行、货运、客运等等,家族的确投资了德克斯特,但不能说拥有,只是占据了部分股权而已。"
西列斯这才恍然,他真诚地感叹∶"那也的确是十分庞大的产业了。"
琴多瞧了他一眼,然后语气轻柔地说∶"您喜欢就好。我向来不去管这些事儿。"
西列斯意识到琴多的意思,他瞧了瞧琴多,然后说∶"我喜欢的是你本身,而非那些身外之物。"
"当然,当然。我能明白。"琴多说,"我只是觉得那能让您觉得轻松一些,免得您认为我买不起,甚至租不起拉米法城内的一套住宅。"
西列斯一时间有点语塞。
片刻之后,他无奈地摇了摇头,转移了话题∶"所以,普拉亚家族应该保留着费希尔世界的世界地图吧?"
琴多明显愣了一下,然后说∶"应当..…有?在藏书库里。
西列斯点了点头,然后说∶"从神诞纪到雾中纪,每个纪元的地图都有吗?"
琴多不太确定地回答∶"应该是有的。不管怎么说,李加迪亚的信徒曾经追随这位旧神的脚步,试图游历整个世界。家族中收录了不少这些信徒的游记与手稿。"
西列斯叹息了一声∶"我越发想要去你家族的藏书库了。"
琴多有点沾沾自喜地笑了起来∶"我十分欢迎您的光临。"
西列斯望了他一眼,也笑起来。
他停下脚步,说∶"洛厄尔街到了。明天见。"
"明天见。"琴多说,"您回去之后记得点燃火炉,睡前记得熄灭。"
"我可不是不会照顾自己的小孩子。"
"但我宁愿跟在您身边照顾您。"琴多低声说,"我生怕您在我看不见的地方遇到了什么意外。"
西列斯说∶"李加迪亚的庇佑跟随着我。"
琴多的视线在他的领口处一晃而过,然后低声说∶"我该感谢这位先祖的力量。
西列斯笑起来,他把琴多拉过来,在路灯未曾笼罩的角落与他亲吻。街边的灌木落了雪,他随手抓了一把,放在琴多的掌心,然后说∶"在雪化之前到家吧,琴多。"
琴多有点儿意外地望了望那团白莹莹的雪。他戴了手套,感觉不到冰冷,但仿佛被什么东西灼伤了心灵。他不禁说∶"您真苛刻。
"达成条件就加一分。"
"……我这就回去!"琴多说,并且补充说,"明天我跟您说的时候,您可不能不相信!"
西列斯望着他离开的背影,唇角逐渐掀起一抹柔软的弧度。他想,当然,他会相信的。即便雪真的化了,他也会当做没看见。他偷偷为琴多作弊,只有命运能瞧见他的选择。
在原地站了片刻,西列斯便往回走了。
洛厄尔街距离海沃德街并不远,十分钟之后,西列斯便回到了宿舍,点燃火炉,洗漱好收拾好,然后在冰冷的蒙蒙夜色之中,他坐到书桌后,开始阅读堪萨斯那边送过来的资料。
他终于了解了萨丁帝国那群流浪诗人的过往。
李加迪亚曾经庇佑了一个部落。这个部落由无家可归的流浪者、自我隔绝的隐十、四海为家的旅人、横遭灾厄的离乡之人等等构成。
这个部落并没有建立什么国家,而只是以一种近乎游牧与流浪的状态,时不时迁徙在不同的地区。
部落的人流量极大;有一批人固定留在这儿,他们是最为虔诚的那一批信徒,在这儿接待离乡而至的客人。
另外一批人,同样是李加迪亚的虔诚信徒,但是他们选择了另外一条道路∶跟随李加迪亚的脚步,踏遍全世界。
这两批人会时不时轮换,周游世界的人回来之后就成为坚守者,坚守者隔了一段时间便会踏上旅途。
西列斯曾经阅读过一本名为《旅途之上》的游记,那本游记的作者就是李加迪亚的虔诚信徒,并且显然也曾经在部落里当过坚守者。
在神诞纪,这个部落的规模还比较小;在信仰纪,这个部落逐渐成为了不少人的聚集地,以及一些旅客心中的庇护所。
在帝国纪,由于人类帝国的繁盛、人类文明的发展,国家与国家之间的交流也变得频繁,因此,这个部落以及李加迪亚的信徒,逐渐开始管理交通要道、驿站等等场所。
当然,这种管理并非强制与占有意味的。那更像是一种志愿者形式,李加迪亚的信徒会自发地帮助一些在旅涂上遇到困难的人,为他们带去车马、热水、食物与其他任何可能的帮助。
抛开这种旅途上的帮助不谈,在整个费希尔世界的历史上,李加迪亚及其信徒的存在感都不是很强。
在人类文明尚且稚嫩的时候,以村落群居的人们对于异乡人的态度就十分冷漠。那个时期的人们总是排外的,并且本能地恐具外来者。
即便之后情况好了一些,但是人们也常常会认为李加迪亚的信徒是四处飘零、懒散放荡,还时常做些鸡鸣狗盗事情的流浪汉。
这种情况常常让身处城市的人们排斥李加迪亚的信徒,并且对他们丝毫不了解;就算人们在旅途上受到帮助,那也是十分少见的一种情况。
因此,在阴影纪,在李加迪亚突然消失之后,人们也没能产生一种明确的意识,即这位神明与袖的信徒,像是突然从他们身边失踪了。
但是李加迪亚失踪这件事情,对于这个部落以及信徒而言,是宛如晴天霹需一样的事情。
多少人为此陷入绝望,并且踏上一场无望的旅途,妄图能够寻找到他们信仰的神明。无数的信徒在这一时间段失踪,最后,部落曾经的热闹场面也烟消云散。
琴多带过来的这份资料,是以手稿、日记、谈话录、传记等形式记录下来的文字。这些记载大概率始终保存在普拉亚家族,不为人知也不见天日。
但是现在,这些文字被擦拭掉灰尘,被重新整理和翻阅,就这么平静地、宛如从过往的时光中浮现出来一般,展现在西列斯的面前。
他瞧见了悠久过去,许许多多的人——信徒、诗人、旅者、普通人——对一位旧神的情绪和议论。那情感如此鲜明地浮现在字里行间,仿佛城市未曾衰老、时光未曾流逝。一切如同往昔。
在李加迪亚失踪之后,礼的信徒们也分崩离析。
其中一批踏上了寻找李加迪亚的路途;其中一批醉生梦死,陷入了近平绝望的死亡深渊;其中一批以一种浑浑噩噩又或者自我安慰的态度,继续往常的生活,期盼着有一天,李加迪亚能回来。
而又有一批,他们同样踏上了寻找李加迪亚的路途,但是他们的目的与前面提及的那一批不太-样。他们的目的,是为了寻找塔乌墓场。
……塔乌墓场。这就是李加迪亚的"乐园"。
从这份回忆录上的文字来看,在帝国纪、阴影纪的那个年代,"神的乐园"这个概念其实并不令信徒感到陌生。甚至于,有不少信徒本身可能就去过、或者将要去到那个地方。
而塔乌墓场就是李加迪亚的信徒"将要"去到的地方。
因为那里收容着死在异乡的灵魂。
读到这里,西列斯才恍惚明白过来,为什么当初《诗人的命运》这本书中记载的,奥尔德思·格什文与那名贵族的谈话中,这位诗人提及了"神的乐园仅仅收留那些死在异乡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