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眼前,一身绛红仙官袍的青年拂开高大的武仙,踏着轻云信步,甩袖走进门来 他头顶腰间配着七彩琉璃饰,头上高束碧玉翡翠冠,朱红长袍色泽浓郁,有如酱色,更衬得半露的皓腕雪颈净白如玉。
谢秋石甫一入室便对上燕赤城的眼,当即莞尔一笑,碧冠上的流苏随之轻摇,一颗翠玉悬至额心;再往下,一双明目如桃华灼灼,薄唇如斜叶轻扬,端的是风流华美,神采飞扬,称之神人再世也不为过。
燕赤城只觉这一眼如飞白浓墨斜泼在空寂的百年时光之上,硬生生灼痛了他的眼,叫他伤痕遍布的左手复又刺痛起来。
“桃源君……”他低声道。
谢秋石闻言动作一顿,压着嗓子“嗯”了声,在袍角遮掩的角落轻轻踹了周瑛莘一脚。
周瑛莘面色一绿,只得照二人不久前对好的台本清了清嗓子喊道:“逆臣燕逍,桃源仙君渡劫归来,屈尊降贵,亲自审你,还不速速跪下?”
燕赤城看也不看他一眼,目光如实物般沉沉压在谢秋石身上,恍若未闻。
谢秋石被他这样庄重地瞧着,有些心慌,却愈发好奇,干脆一转扇柄,冷笑一声,戏道:“燕逍,你听不懂人话么?”
燕赤城仍然死死地盯着他,过了半晌才道:“桃源君想问我什么?”
他声音沙哑,提及“桃源君”三字时咬音极轻极柔,像是在耳语一般,直摄人心。
谢秋石耳阔微红,脸上却强绷着不变颜色,游刃有余地扯谎:“燕逍,我素来待你不薄,你下界自封为仙,心中诸多筹谋算计,为何要瞒我?”
燕赤城双目微动。
谢秋石自然没有错过他的神情,当即一摸下巴,压下嘴角,心道:随口一说,倒是说中了。
两人僵持片刻,无人置词,谢秋石轻咳一声,只得又半猜半套地问道:“瞒我倒也罢了,为何还要骗我?”
燕赤城垂下眼,不再看着他。
谢秋石笑容一垮,心中大叫:竟还骗过我,回头拿大鞭子狠狠地抽你!
他气着气着,干脆支起折扇挡着半边表情,冷声喝问:“你是哑巴么,燕逍?”
燕赤城仍未作应答。
谢秋石恨不得冲上去踩他的脚,又怕露馅,只得徐徐往前走了步,“啪”一声合了扇,拿扇柄挑起燕赤城的脸,逼他看自己的眼睛。
燕赤城本就比他高半个头,他废了好大劲才挤出个居高临下的懒散讥笑,声音轻飘地问:“燕逍,既然你不答,我就问你最后一个问题 ”
“……为何杀我?”
静室霎时落针可闻。
细微的“咔嚓”声隐隐想起,燕赤城似乎捏紧了拳头,谢秋石一皱眉,下意识想去看他的左手,就听一声闷哼,眼前之人忽然捂住口唇,指缝间细细溢出血丝来。
谢秋石当即忘了自己还在演戏,刚要开口,就见燕赤城忽然扣住他的肩膀,将他往身前一拉,继而越过他朝一边目瞪口呆的周瑛莘,哑声道:“出去。”
周瑛莘看向谢秋石,谢秋石飞快地点了点头。
周瑛莘踯躅在门前,又喊了声:“仙君。”
“出去。”谢秋石道。
周瑛莘这才退出门外,又往里看了片刻,才阖上大门。
谢秋石只觉肩上的手掌压得他隐隐作痛,斑驳的血迹洇进暗红的官袍中,他心中亦是思绪纷杂,目光闪烁,想开口说什么,又不知如何诉说。
“谢秋石。”他听见燕赤城低声道,似是在隐忍着某种情愫,细听之下,竟似有些许哀求,“不要再演了。”
谢秋石怔怔抬头:“哎?”
燕赤城摸了摸他的侧脸,手掌插入他的发丝间,将他的发冠扯下来,一头凌乱的青丝铺满了绛装。
谢秋石套在过分宽大的红袍中,颇有些像偷穿长辈旧衣的稚子,眉目间尚有几分茫然无辜,声音也有些磕绊,带着小小的鼻音:“你……你看出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