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并非只要帝后同体、君臣同心了就诸事分明万事无忧,水至清则无鱼,清明是相对的,廉政朝堂也有党羽纷争,昌繁盛世里也有腐官污吏,有人的地方就永远有江湖,有斗争,朝堂永远是最风起云涌、暗涌深流的地方。
人心各有打算,权欲、争锋、利益纠夺永远不会停止。
祝知宜擅文治,凭借自身的一片慈心和实干清正收归文官众心;梁徽长武取,造反出身,手握重兵,对军队和兵力巩固政权有很大的迷信和依赖,马背上赢来的权利才是自己的。
朝堂便很自然而然分为了帝党相党。
自古至今,历朝历代,文臣武将对立制衡是亘古不变的规律,历史的齿轮在相互纷争又相互妥协、相互制衡中滚滚向前。
矛盾是固有且常有的 新一年国库收账就这么多,给工部还是发兵饷。
新发掘的矿藏,每年就那么多产量,是按工部的折子批下去炼银印钞发展工商还是准兵部的奏拿去铸铁造兵器练军威慑周邻。
从爵位晋封到文官晋升几品、武将俸禄几何……诸事大小,都值得争一争。
今日早朝又争到了西南年关进贡的那批粮食,日前已经进入京辖地界。
汉蜀沃地,自三年前天子御驾亲征,收复西南,此后成为仅次于东部江南的第二个农业重心,每年进贡的品种规格非其他辖地可以相提并论。
朝堂之上的文臣武将又为这批粮食的用途争执不下,难得地,梁徽与祝知宜也有了不同的意见,在支持工商业和充军粮军饷的分配额度上持不同想法。
本还是户部尚书与司马将军唇枪舌剑的战场,慢慢变成了天子与阁首的针锋论证。
当然不会有什么言辞激烈的争执冲撞,两人都是冷静克制的人,又都在前朝后宫浸淫沉浮多年,只是就事论事各抒己见。
但到了这个位置,二人的一举一动都很容易被下头的人无形放大、揣测、推论,本最是寻常的君臣策政对论变成了文臣武将中暗涌深流的火药味。
且梁徽与祝知宜,一个赛一个思维敏捷口齿伶俐,两人都对对方的话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旁征博引,指出对方的漏洞,一来一往,座下群臣的反应未必跟得上趟,便更让人觉得高深不可捉摸,四目相对,深以为君臣不和,帝后生隙。
此事一连几日未决,气氛微妙,朝臣心惶,人人自危。
祝知宜固执坚持自己的政见,梁徽也不会因为私情把正事当儿戏让着他,于是又是悬而未决搁置的一日。
散朝,天子与朝臣走不同的道。
祝知宜回明徽阁,这是初组议事阁时梁徽为了提高上传下达的效率在宫中设的办事处。
隋寅想了想,还是跟上他:“阁首。”
祝知宜回头,见是他,停下脚步,点点头:“昀正。”隋寅的字。
隋寅知道自己不该多事,可是祝知宜待他如师如长兄,斟酌几番,还是委婉道:“臣知道阁首一心为民就事论事,可君臣有别,皇上若是坚持必然有他的考量,我把折子拿回议事阁改一改再传中书就行。”意思是要不算了。
君臣之位,本就敏感,人心猜忌,说得多了就变成了争权夺势。
虽他也亲眼见证天子对君后求而不得痛不欲生的那几年,但君恩这种事……很难说的。
自古帝王多薄情,得不到的时候是朱砂痣,朝夕相处下来摩擦争执太多伤了和气就变夕颜血了。
戏曲里头再美满的姻缘佳话也会被油米柴盐酱醋茶的琐碎侵蚀,何况是最不牢靠的帝王之幸。
祝知宜颇为不解地看着他,隋寅只好说得更明白些:“臣看今日圣上面色不大好……”
祝知宜刚欲告诉他那是因为昨日梁徽给梁曦景烤兔肉吃上火了昨夜没睡好,宫道上便传来一声淡淡的“清规”。
两人一回首,便看到一人倚在宫墙边,长身玉立,姿态闲散。
梁徽连张福海都没带,臂弯搭着一件大氅。
隋寅一惊,皇帝下了朝竟没从御道先走,也不知道刚才他与君后的话有没有被听到,忽而有些心虚,行礼:“微臣给皇上请安。”
梁徽站在玉阶上,居高临下,幅度不大地抬了抬下巴,算是受了他的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