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正在盛怒之中。你多担待些。”傅元青说。
“小的明白了。那小的进去了?”
傅元青看着寝宫的窗户,并不答话。少帝虽然震怒,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怒气下透露出一股子委屈劲儿来,倒让人没有那么惊惶。
“这是怎么了呀……”德宝担忧的看看他,又看看后殿里面,躬身入了寝宫。
养心殿后殿的灯,很快便又暗沉了下去。
最终悄无声息。
*
司礼监值房本就离养心殿不远,傅元青拒绝了凳杌,一路走了回去。
夜色已深,黑天整个压下来,盖在森红色的朱墙上,说不出的压抑,让人喘不过气来。
少帝并非皇后的孩子,他是赵谨龙潜时的李侧妃所生。
李侧妃怀孕那年,他们正喝空了琼宇楼的桃李春风,醉醺醺埋下了剩下的,回去的路上,赵谨笑着说:“兰芝,我要有孩子了。是李侧妃的,侧妃素来机敏,孩子一定像她。我好高兴啊……兰芝。”
他只能笑着说了声恭喜。
赵谨说:“兰芝,你是年龄最小的四闲,做他叔叔,便给他起个名字吧。”
彼时,天刚亮起,雾霭中透露出一种乳白色的光,惹人喜爱。
“晨烟暮霭,春煦秋阴。”他道,“便叫做煦儿,可好?”
“赵煦,好名字。”赵谨说,“好,就叫煦儿。”
李侧妃生下赵煦后身体便亏空,半年不到仙去了。
赵谨时真的喜爱李侧妃,大病一场,自那之后身体亦每况愈下,他的兄弟有三,原本轮不到他登基,可太子病故,二皇子麻风,老三膝下无子。
只有赵煦,得了端孝帝喜爱,继而将老三赵晁封潘于秦,皇位自然而然传给了赵谨。
他再见赵煦便是先帝托孤之时。
幼小的皇帝,突然得到掌印之位毫无根基的太监。
这绝不是什么让人愉悦的身份。就像是忽然扔进狼群中的鲜肉,只等待禽兽瓜分。
傅元青努力回想这些年,他跟少帝是如何过来的,记忆在黑暗中有些模糊,很多时候他全然记不清了……
手心,还留着为他束发时的触感。
怀中,仿佛还有他哭着瑟缩时打湿的泪痕。
他看着少帝慢慢长大,从龙椅上那个连脚踏都踩不到的稚子,从那个在暴风雨中哭着躲在被子里的孩子,从那个被外臣强词夺理亦不敢回嘴的惶恐的小人儿……慢慢的、慢慢的就走到了今天。
此时,他走到了司礼监值房门口。
司礼监秉笔太监曹半安已接到消息,从里面出来,作揖道:“老祖宗回来了。”
傅元青道:“我这十来日不在,辛苦你了。”
曹半安笑了笑:“谈不上辛苦,主子最近都没早起听过政,不需伺候。半途还让刘玖抢了批红之权,后面几日竟觉得清闲自在。”
“后面还要更清闲。”傅元青没进司礼监,再往前走了几步,就是他掌印值房,他对跟过来的曹半安道:“主子让我最近都在皇城内自省,应该都不会出宫。曹秉笔便休息几日吧。等锦衣卫从南京押了钱宗甫回京,你再入宫。”
曹半安一怔:“从南京来回,至少得二十来天。我现在出宫是不是太早了点。您夜闯宫掖、策马皇极殿广场的事儿已经传出去了,一定会被外臣说道。我若在宫内还能帮老祖宗应付一二。现在出去岂非……”
“听我的。”傅元青说,“方泾也被召回来了,但……总有人要在外面。候兴海的事情,必须得有个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