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唐慢书这辈子最怕的是什么,不是死,也不是病痛,唯一最怕的就是怕苏绥在他面前哭。
他实在是见不得这个人的眼泪,每一滴都砸在他的心里,搅合得胸腔翻来覆去的疼。
唐慢书想,他这条命都锁在苏绥的身上了,这辈子都逃不掉。
“不哭了宝宝,不哭了。”
唐慢书轻柔的替苏绥擦去眼泪,即便心尖酸涩难忍,却还是压低着声音哄道:“叔叔不说那些了,你别难过,好不好?”
苏绥哭得泪眼朦胧,连近在咫尺的那张脸都看不清。他光是能听见唐慢书低声哄人,而且可能是因为看不清楚的原因,听觉便越发敏锐。
他本身就是一个很敏感的人,又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将那些安慰听得一清二楚。他发现了唐慢书话里话外藏都藏不住的失落,但更多的是对自己的心疼。
苏绥抽了抽鼻子,虽然看不见,但还是努力地与男人对视,用哭得颤抖的声线对他说:“对不起叔叔,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接受。”
他从头到尾都没有说一句不喜欢唐慢书的话,也没有将拒绝的话说得斩钉截铁毫无可能,更多的甚至是一种迷茫。
他迷茫于明明知道眼前的男人不是随随便便就许下承诺的渣滓,也知道他是真的很爱他,毫不怀疑当危险来临的时候自己一定会是安全的那一个,可他就是忍不住的去想将来。
这世界上真有海枯石烂的爱情吗?人的一生短暂如朝生暮死的蜉蝣,远达不到海枯石烂的地步,可多少爱到死去活来的恋人最后都不过一地狼藉草草收场。
苏绥在一段感情里,最爱用的一个词就是“体面”。
他始终认为,爱并不是一个能让人体面的东西。
它能使理智者发狂,使浪荡者忠贞,使纯洁者放荡,使疯狂者冷静,它能改变人的一切,却并不负责善后——
它来了,它点了一把火,于是借着火光看对眼的两个人心中的情欲便被点燃。
但它终究会熄灭,原来再炽热的情感,也终会有冷下来的那一天。
而到那时候,被彻底改变的人又该怎么回到正轨——
苏绥不敢再想下去,即便是这般美好、为世人所赞颂的东西,都注定走向毁灭的结局,那还有什么是不能毁灭的。
唐慢书看着苏绥哭得红肿的眼睛,水光淋淋的,忽然就联想起了柏钺曾对他说过的话。
“苏绥就像是躲在鱼缸后面,孤独的吐着泡泡的小鱼。”
他哭过一场后,略微有些肿起的眼睛竟真的很像一条鼓着眼睛的小鱼。
唐慢书心疼的抱紧了苏绥,绵密的吻轻轻地落在他的眼睛附近,不加以任何情欲,就只是纯粹的抚慰。
“不是你的错,是叔叔不好,把事情全都弄糟了。”
“是叔叔该说对不起,和你没有关系,不要难过了好不好?”
虽然说着对不起,但他一点都不后悔半个小时之前趁着落日和心动亲吻苏绥。
唐慢书知道,他和苏绥之间总有这么一天,就像悬在头顶,摇摇欲坠的达摩克里斯之剑,迟早会落下来。
不破不立。
他们不能够再像之前那样,揣着心知肚明,一边暧昧却又一边回避。无论是对于单纯的家人关系还是恋人关系来说,那样的关系都不是健康的关系。
他也不可能就因为苏绥的逃避,便心安理得的给自己一个懦弱的理由和借口。
唐慢书想,他是一定要和苏绥以恋人的方式在一起的,他要和他光明正大的携手相伴余生。
他不止要做苏绥的叔叔,他还要做苏绥的先生。
他们之间的那层玻璃,只能由
自己亲手打破——
那就打破好了。
唐慢书相信自己,也相信苏绥,他们一定可以破而后立。
苏绥被唐慢书圈在怀里,经过一番耐心细致的安慰之后,哭得已经没那么凶了,但仍旧小声的抽泣着,连鼻尖都哭得红红的。
这小孩好像是水做的一样,哭了这么久,眼泪都还是晶莹剔透的一颗颗滚圆珍珠。
好看的人,就连哭得泪失禁都这么好看。
唐慢书将下巴搁在苏绥的肩膀上,从后面怀抱着他。
他知道这样的拥抱能带给敏感的青年安全感,也更容易使他的情绪稳定下来。
“先不想这些好不好?等你冷静了,再慢慢考虑。”
唐慢书不想逼苏绥,同样的,也不想放他走。
他像是蒙着眼走在钢丝绳上,在努力的寻找着一个平衡点。
“叔叔陪在你身边这么多年,你最知道叔叔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你不愿意的话,我绝不会逼你,现在暂时也不要想太多,以后自然就会好起来的。”
男人的声音低低沉沉,好像车载的电台广播,贴在耳边响起时,莫名有一种能让人安定下来的功效。
苏绥虽然还是很抗拒他提到的这些,但情绪也没之前那么激烈了,红着眼睛点了点头,小声的“嗯”了一下。
唐慢书那双黑漆漆的眼睛瞬间放亮,苏绥的回应无疑给了他莫大的信心,即便这只是一个微弱的回应,也足以让他明白,现在的拒绝只是暂时的,只要自己持之以恒,未来的某一天一定可以把怀里的小孩抱回家做老婆。
苏绥后退没关系,他退一步,自己便进一百步。
不断的前进,前进,像那个勇敢的独腿锡兵。
他总有机会,可以进入到苏绥的生命中去。
等唐慢书回过神后,怀里的小家伙或许是情绪波动太大,哭累了,现在竟半眯着眼睛,脑袋一点一点的打着瞌睡。
他不由得气笑了,合着自己在这里伤春悲秋半天,这小东西竟然还自顾自的困了。
但旋即,唐慢书的一颗心又柔软下来。
刚刚才经历过那么激烈的对峙,苏绥却一点都不设防,就这么睡在觊觎他的人的怀里。
这恰好说明了,苏绥对于他,是完完全全的信赖,是不同一般的关系。
这样的苏绥,实在是,实在是太可爱了。
他爱怜的拨开苏绥汗湿的头发,在人光洁的额头上轻轻地印下一吻。
“你什么都不用做,等着叔叔来爱你,好不好?”
苏绥似乎是感受到了什么,在浅层睡眠中并不太安稳,浓密的睫毛颤了颤,像一把小刷子似的,每颤一下,便颤到唐慢书的心尖里去了。
男人等了一会儿,见苏绥没说话,便乐观的将其视为默认,又高兴地笑了起来。
他看了眼被随意丢在副驾驶的百合花,花瓣上的水滴将座椅都给濡湿了,在整个他和苏绥缠绵推拒的过程中,都安安静静的躺在那里无人问津,看上去好不可怜的样子。
直到这时,唐慢书才有些事后诸葛亮的可惜起来。
他看了一眼清纯动人的百合花,又看了一眼怀里安和睡着的青年,只觉得两者非常相衬。
“我给你种了漫山的百合花,来年夏天的时候,希望能将这份漫长的等待和爱意送达。”
百合开在蝉鸣的夏日,那是一个枝繁叶茂,充满着希望和浪漫的季节。
秦孟溪毫无征兆的接到了苏绥的电话,接通的时候,他还在家里看球赛。
一看来电人是苏绥,赶紧关掉了正在直播的球赛。
即便动作很快,但苏绥还是听到了一些嘈杂的声音,在电话那
头轻轻笑了一下:“在看电视啊?”
秦孟溪还处于苏绥怎么会这么晚了给自己打电话的惊讶之中,等回过神后,忙点了点头,答道:“啊,对,在看球赛。”
足球就是男人的生命男人的鲜血,对于秦孟溪会喜欢看球赛这个爱好,苏绥一点都不奇怪。
“你的主队是哪支队伍?”他顺口问了一句。
果然,一提到足球,秦孟溪的眼睛便又亮了几分,迫不及待的回答道;“法国队!今年世界杯,我要看见他们捧起大力神杯!”
就算隔着电话线,苏绥都能听出他的激动,忍不住笑道:“那祝你如愿以偿。”
“还是我应该先祝你获得了金凤凰的最佳新人和最佳男配吧?”秦孟溪也跟着一起笑,“才用了不到一年的时间,就完成了其他人几年,甚至是一辈子都达不到的成就,优秀到我都不知道该用什么词语来形容你了。”
他感叹道:“苏绥,我当初果然没有看错你,你是天生就适合吃这碗饭的人。”
虽然早就习惯了这人有些浮夸的风格,但苏绥还是被秦孟溪夸得有些不好意思,笑了笑没说话。
然而下一秒,秦孟溪忽然话锋一转,道:“你今天好反常啊,不仅这么晚了打电话给我,还唠家常一样扯了这么多寒暄的话。”
他的语气变得正经了起来,换个不熟悉的人来,恐怕第一印象就是这个人还挺可靠的。
“苏绥,你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
说完,不等电话那头的人回答,又忽然震惊道:“不会是,和唐先生有关吧?!”
秦孟溪一针见血的指出了苏绥的问题,敏锐的观察力让苏绥都为之一惊。
他本来还想着糊弄一下的,但既然都被指出来了,也就没什么遮遮掩掩的必要。
所以,苏绥大大方方的承认了:“嗯。叔叔他……”
一提起唐慢书,他的情绪不自觉的就有些低落起来。
“他向我告白了。”
秦孟溪从来没见过苏绥这样,就算是隔着电话线,他都能听出青年的难过。
他原本高涨的情绪也跟着降了下来,因为提前知道了唐慢书对苏绥的心思,所以现在也没那么惊讶,只是对两个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有些好奇。
但苏绥既然没打算说出来,秦孟溪就也识相的不问。他虽然平时看起来吊儿郎当不务正业的,但看人却特别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