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到那时,苏纪也不会还手,他会站在那里任由施为。苏绥越是表现得憎恨自己,他才越是畅快,仿佛这样才能够赎罪分毫。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冷静的、平淡的,就像是一个局外人在旁观一样,任何稍稍激烈一点的情绪都没有露出。
苏纪从来没有想到过,也不敢去想,苏绥会是这样的表现。
他不明白怎么会有人在受过那样的伤害后,面对“加害者”还这般心平气和。
苏绥的脾气再好,他也是人,怎么能够这么的无动于衷,甚至于到了一个堪称冷漠的程度——
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从未将什么“加害者”、将所遭遇的不公待遇放在心上。
“很难理解吗?”
苏绥似乎是看出了苏纪迷茫的表情,他笑了笑,温声道:“我从来不会为了不相干的人和事生气啊。”
他会因为宁清的一句“宝宝”而情绪崩溃,也会因为唐慢书的一句“只有我的恋人才能叫我的名字”而激发占有欲,却从来不会被林望景等人牵动心神。
对于重要的人,往往几句微不足道的话都能牵扯苏绥的情绪;而对于不重要的人,哪怕他们在苏
绥面前把天都掀翻,也得不到他的一个眼神。
不相干的人和事……
哈哈,不相干的人和事。
苏纪扯了扯嘴角,连勉强挤出来的笑里都带着极苦的味道。
他徒然的看着苏绥,眼神里盛满了不可奈何。
原来在这个人的心里,他苏纪连人带姓,都只不过是“不相干的人和事”。
原来那些无论坏的、好的,恨的、爱的,到头来,都只有苏纪一个人在意。
在苏绥面前,苏纪深刻的觉得,他就是被扒光了衣服、供人玩笑取乐的小丑。
“……你太冷血了,”苏纪的声线都是颤抖的,“苏绥,你真的……太冷血了。”
“冷血?”
苏绥觉得这个词用在他身上,还挺新鲜的。
他反问道:“先不说我能不能算得上是一个冷血的人。苏纪,我记得,你从前一直以拆穿我的真面目为乐——”
苏绥目不转睛的看着苏纪,连眼神里都是一种轻松的笑意。而这种轻松,在苏纪绝望的表情衬托下,显得更加残酷。
“怎么,现在终于看到我的真面目了,你又不满意了吗?”
苏纪脸色一白,浑身都卸力了一般,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
他痛苦地闭上了眼,想起曾经无数次的言语讥讽,对那时温温柔柔、言笑晏晏喊他“哥哥”的青年不屑一顾,而现在,却又日日夜夜的思念着那样的乖巧和听话。
苏纪握紧了拳头,指甲刺进血肉里的痛觉使他暂时清醒了一瞬。他睁开眼,看向苏绥,心脏早已经痛到麻木,可仍旧源源不断的产生着疼痛。
似乎只要一看到这个人,听到这个人的声音,这副身体从心脏到血液,从躯壳到骨头,就会痛得像是被几吨重的卡车翻来覆去碾压。
那实在是……太痛了。
而现在,苏纪也不需要再去想象苏绥曾经遭遇那些时该有多痛了——他从前总是这样设想的。
因为苏绥已经明明白白、痛痛快快的承认,他根本就从来没有将那些事放在心上过。
同样的,也从来没有把苏纪这个人放在心上过。
从头到尾,苏绥的眼睛里就从来没有看到过自己。他那双眼尾上扬的狐狸眼漂亮又多情,装得下所有人,唯独装不下一个苏纪。
即便苏纪一言未发,苏绥也不甚在意,自顾自的说:“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些什么,因为在你之前,还有三个人也都是抱着同样的想法。”
苏纪猛地抬起了头,就只听那人用着好听的声音继续往下说:“你总是觉得,从前亏待了我,心里被愧疚后悔这种情绪折磨着,就想着要补偿,以求一个心安理得。可是从头到尾,你连我想要的是什么都没有搞清楚过,就在这里大放厥词。”
“你的父母,也就是上一任苏家的当家人,也怀抱着同样的心态这么对我妈。但那真的是补偿吗?不。”
提到苏家时,苏绥的眼神暗了下来,而苏纪很敏锐的捕捉到了这一变化,心中随之一震,好像嗅到了什么。
“他们以补偿的名义,行囚禁之实,仍旧在延续着对我妈的伤害。你从前以为是她破坏了你的家庭是吧?但我告诉你,苏纪,我长这么大,真正讨厌的东西很少很少,这个世界看起来这么美好,我有什么理由去讨厌它呢——”
上一刻还是缱绻的、温柔的语气,下一刻,便陡然冷了下来。
“我唯一讨厌的,最讨厌的,就是苏家,你流着其中血脉的苏家。”
苏纪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苏绥,浑身好像被一种浓雾包裹着,明明还是非常随意的表情,可就是给人一种变了人的感觉。
奇怪的是,前面苏绥随便说一句话,都可以让苏纪痛不欲生,而现在
他表现出了这么具有攻击性的一面,话说的这么重后,苏纪又反而平静了下来。
他想,不只是你,我也一样的讨厌着我身上流着的血脉。
他想,他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也知道苏绥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在审判终于降临的这一刻,苏纪走在赴死的路上,却觉得比以往任何一个时刻都更加轻松。
他发自内心的笑了出来,同时还流着不知道为什么会流的眼泪,对苏绥说:“好,我知道了。”
像是一种哄小孩子的语气,耐心的,包容的,消去了所有的戾气。
叛逆了小半辈子的不良少年,在这一刻,看起来有一种邻家大哥哥般的感觉。
苏绥恍惚了一下,他对这样的语气无比熟悉——
他们都想起了在更小的时候。那时,苏纪就是用着同样的语气,每天都变着花样的哄他那个可爱的小弟弟。
到底是时过境迁,在长大的过程中,苏纪迷路了太久,以至于将他曾经看做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也给弄丢了。
苏绥没有问苏纪知道什么了,就像苏纪也没有问苏绥究竟想要什么一样。
明白是一瞬间的事,是水到渠成的事。明白过后,聪明人就不需要刨根问底。
苏绥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
短短的几分钟之内,他又变回了那个为人所熟知的苏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