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下就笑了,她见我笑,自己也笑了。
可是我妈笑的时候眼泪也还是在往下流,她抬头摸我乱糟糟的白色头发,问我:“疼不疼啊?”
“漂染的时候试剂弄到头皮上,稍微有点疼。”
“我不是说这个。”
我当然知道她问的是什么。
我拉住她的手,再抱住她:“不疼,真没事。”
我妈继续在我怀里哭,跟我说她还没告诉我爸。
“你怎么不跟妈妈说呢?”我妈哽咽着,“长大了,翅膀硬了,什么都不说了。”
她怪我:“你是我的孩子,怎么能跟妈妈有秘密呢。”
我忍不住,眼泪往下掉,但还不想让她看见。
调整好情绪,我说:“我怕你们难受么,你看你现在,哭成这样,我就怕这个。”
“这是怕的事儿么!”她像小时候那样掐了一下我胳膊,“今天你周叔要是不跟我说,你就打算瞒我一辈子?”
我差一点就脱口而出:我的一辈子很短的,很快你们就都会知道了。
还好我没说,否则她真的哭不完了。
我妈说:“你周叔跟我告状了,说你不手术。”
我跟她说了手术的风险和各种可能性:“肿瘤不大,长得也不算快,但位置很不好,手术治愈的几率非常低,就算手术成功了,也有可能复发。”
“所以你就连试一下都不愿意?”她说,“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我不记得我以前什么样了。
“小时候你喜欢游泳,市里举办青少年游泳大赛,参赛的都比你大,站他们里面你就是个小鸡崽,我说你别跟那些大孩子比了,再等两年,你不,你说不试试怎么知道赢不了。结果那次,你赢了那些大孩子,拿了第一回 来。”
这事儿我都不记得了。
“还有,小学的时候,文艺晚会,每个班级都要表演节目,你们班主任让大家自荐合唱的领唱,那首歌你根本就不会,你唱歌也不好听,但特别积极地站出来毛遂自荐。那时候我也跟你说,反正你唱歌也不好听,这个活动不参加也没事。但你还是很快就学会了,还选上了领唱。你跟我说‘妈,你看,试过了才知道我是真的很行’。”
我忍不住吐槽:“追忆似水年华可以,但我唱歌难听这事儿就不用强调了吧?”
我妈抹着眼泪说:“你小时候那么勇敢,怎么现在直往后退呢?”
是啊,其实我也有过不怂的时候。
可她也说了,都是我小时候的事了。
后来慢慢长大,我也在慢慢改变,越活越知道世事的无常,于是变得谨小慎微。
我一直以为这样是对的,可在这一刻突然意识到,或许我没那么有道理。
“妈,”我说,“我就是害怕。”
我终于还是把这句话说出来了。
我就是害怕。
怕治疗过程太艰难,怕遭了罪之后不成人形地离世。
我怕因为这个病,我连在人世间最后一点体面也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