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的奇怪,声音里又有些怅惘,文夫人奇道:“陛下同你说什么了?”
何明守神色微顿,沉吟良久后,方道:“也没什么,还是先睡吧。”
文夫人并非追根究底之人,听他如此说,便也不再问下去,扯了被衾盖上,转瞬便阖上了眼。
正值深秋,到了夜间,寒气便层层叠叠地蔓延上来,那面薄衾倒显得有些不够用了。
屋中安神香自博山炉溢出,轻飘飘地洒落出去,烟雾顺着帐幔钻入,能起安神助眠的功效。
然时至深夜,薄雾聚拢之时,半空中雷鸣乍响,一场淅沥的秋雨就此落下。
雷声中,何明守猛然惊坐起身,一手扶在床头,明明灭灭的光照在他脸上,显出一张惊疑不定的面容。
他起身的刹那,文夫人也跟着醒转,半撑着锦被侧坐了起来,拧眉问他:“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何明守按着榻沿,忽然叹一口气,颤着声气道:“陛下恐怕是在拿咱们寻芳,投石问路呢。”
说罢,任凭文夫人怎么追问,他不肯再言,只是轻声道:“睡吧睡吧,许是我想多了也说不准。以陛下的年岁,应当还不到说这些事的时候。”他思来想去,只有这一个可能,只是无论他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
文夫人一头雾水,又问了几句,何明守也只是闭口不言。
那雨淅淅沥沥下着,西风拍打着窗沿,柏树枝叶猛烈摇晃,也不知落了多少翠玉。
潇潇秋雨过后,又重新归为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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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帝即位六年,柔然战事再起,帝亲自坐镇,大军直捣柔然王庭。老可汗仓皇出逃时,被其长子趁机斩于马下,随后自立为可汗。
新任可汗整顿旧部后,遣使向大楚称臣,自愿退至涿郡山以外三百里。
经此一役,柔然算是彻底一蹶不振,皇帝威望攀顶,朝臣隐约窥见先帝初临大宝时的繁荣之兆。继而又后知后觉的察觉,如今谈笑间使出雷霆手腕的帝王,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温润和煦的太子。
许是习惯了,那张面容上常年带着三分笑意,只是在皇帝含笑重责了几个上疏请求花鸟使往民间采选的臣工后,再对上那笑时,一众朝臣却总觉得有几分毛骨悚然。
伴随着长安运粮道的疏通,西京再度繁华起来,帝后数度往返于两京之间,以察民情。
正值七月酷暑,烈阳照于官道上,飞扬的黄尘在光下若隐若现。鸟雀藏匿着身子,道旁唯余声声蝉鸣。
两旁官道上多种桑榆,蔫耷耷的叶子半垂着,在这炎热的时候,看上几眼,多少能叫人觉得凉爽些。
“阿娘阿娘——”
层层青绫步障围就的屏风后,赵懿懿正靠在凉椅上打络子,编到最后一节时,耳边突然传来娇娇的一道哭腔。
微弱的声音,仿佛小兽呜咽。
她眉心一跳,忙放了络子,身子转向那声音源头,见着一个绯衣小童撩开帘子钻进来后,不由轻声问:“怎么了?”
小童穿着一身绯色骑装,腰间蹀躞带束得紧紧的,镶着麒麟金钩,足上蹬的革靴甚至还有流云暗纹,乌发以一条发带束起,在脑后一甩一甩的。
虽是这样的装扮,然光是瞧着那张粉雕玉琢的脸,还有这软软的奶音,也能知晓是个小女郎。
因着天热,额间碎发化作一缕缕,紧紧贴在脸上,一张小脸也是红扑扑的。
她“咻”的一下扑进了赵懿懿怀中,也不说话,只是将脑袋一埋,嘤嘤哭道:“阿娘……呜呜……阿娘……”
赵懿懿颇有些无奈,费力将她拽了出来,拿帕子拭了拭她眼角硬挤出来的几滴泪后,才柔声问:“不是同你阿爹出去玩了么,怎么不高兴呀?”
“没、没有……没有不高兴。”
小家伙呜咽泣啼着,越是这样说,反倒越是惹人怜爱。
赵懿懿着人拿了盏水喂她,又哄着吃了两颗果子,才道:“好了好了,不哭了,同阿娘说说,是什么事?”
阿洛两手紧紧攥着她的衣襟,正要说话,却耳尖的听着了一旁传来的脚步声。
片刻,一道挺拔的身影停在身侧,宽大得阴影将她笼罩住,不咸不淡的声音自头顶传来:“又来同你阿娘告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