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天寒,然卧房的炭火添得足,半点也觉不出冷意。
夜间乌云聚拢,急遽的电闪雷鸣过后,终于淅淅沥沥地落了场雨。
顾祯掀开暗花绫被衾,悄无声息地抽身而起。
似是察觉到身侧的动静,赵懿懿身子挣扎着动了动,皱着眉轻哼了一声。那声音细细的,只是不悦地轻吟,像是有一只小爪子抓挠在心尖上。
顾祯的动作顿了顿,回身轻拍着她的背以作安抚,低低的哄了几声:“可是朕吵着你了?没事了,快睡吧。”
然一旦惊醒,虽然还困着,却是怎么都难以继续入睡。
赵懿懿缓缓眨动了下眼睑,厚重的帐幔遮住光线,黑乎乎的一团,什么也瞧不清楚。她只是迷蒙着一双杏眸朝外看着,神色间布满了茫然:“什么时辰了?”
顾祯轻垂了眼看她,眉眼间蕴了一片柔色:“还早着,再睡会儿。”
听着那哗啦雨声,及窗外时不时传来的雷声,赵懿懿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可是落雨了?”
“是。”顾祯道,“夜半开始下的。”
雷声经久不息,雨势也逐渐变大。
本就不算明亮的清晨,更因这阵突如其来的雨,显得暗沉沉的。
“可我好似听着鸡鸣了。”赵懿懿秀眉轻蹙,转了转身子朝被衾中缩,小小声地道了一句。
顾祯只是抚了抚她的发丝,声音低沉:“今日无需朝会,不急着回宫。”他将帐幔一角掀开条缝给她看,哄道,“你瞧,天都还没完全亮。要是困就再睡会儿,待一会起了身,朕带你去南市用朝食。”
赵懿懿于黑暗中看了看他,抿着唇瓣没说话。
困意层层叠叠地袭了上来,眼皮不住眨动着,再次阖上那一刻却怎么也睁不开。
又哄了赵懿懿片刻,接着微弱的丁点光亮,顾祯看着她恬静的睡颜,终是掖了掖被角,随手披了件氅衣朝外间走。
甫一推开门,飘扬的雨丝仰面而来,水汽覆了满身。吴茂一直候在门外,靠着门扉阖目小憩。听着那阵开门声,他身子猛地一个激灵,急忙转过身行礼:“陛下。”
顾祯只微一颔首,容色淡淡地看着他。
吴茂恭声道:“陆大郎君前几日,赴了燕王殿下府上的宴饮。”
顾祯面色冷了几分,淡声问:“顾祁邀他去的?”
“是燕王殿下相邀的。”吴茂点头回了话,而后又道,“席间,燕王殿下还问过陆大郎君,可有带文章过来。”
带文章赴宴,言下之意便是要将其引荐给一众宾客,多半是欣赏对方才会给的待遇。
而能往燕王府上赴宴的,皆非寻常人。
顾祯嗤笑了声,扯了扯唇角:“他何时这样好心了?”
吴茂眼观鼻鼻观心,垂目不答。这种时候逆着皇帝,怕是当场就要被发落,若是顺着来,待陛下过后回过了味,怕是要觉得他拱火。
因此,吴茂是能不说话都尽量少说几句。
顾祯抬眼望着远处山色,眼神晦暗不明,被那朦胧的一罩,愈发的深沉幽暗。
这世上,怕是没人知道他有多厌烦陆羡山。
不但厌烦,甚至嫉妒。
光是青梅竹马这一项,便足够他气得心肝都疼。他俩人从始至终都是好的,甚至懿懿来了洛阳,与他分别以后也时不时有书信往来。
反观他与懿懿的过往,则是一片狼藉。便是新婚时,俩人间的相处也没有什么甜蜜可言,回头看过去,只觉得狼狈不堪。
他总会不自觉地想着,倘若懿懿没有做太子妃,遂了他当年的心愿,要嫁的人会不会就是陆羡山?
那时扎在他心口处的一根刺。
一旦提起来,那根刺便会不由自主地深入,一点一点戳着他的血肉。
平日不算很疼,也不至于即刻丧命,然发作的时候却又难以承受。
他此番辞官赴洛,似乎是为了今岁常科?
想到此处,顾祯眉眼微沉,掩在袖中的手轻轻收紧,面上却是一派云淡风轻:“暂且不必管,今日可有奏疏送过来?”
虽在宫外别院,然若有急报,还是会快马加鞭地送来别院,以待皇帝处理。
吴茂回道:“今日尚未有什么要事。”
顾祯又抬眼看了看势头渐收的急雨,才转身回了屋中。
等进了暖和处才发觉,身上大氅早已被那阵雨雾洇湿,摸上去有些濡湿的触感,在光下亦有点点斑痕。担心将寒气带进去,他终是在外间就脱了那件大氅,才步入卧房。
卧房静谧无声,又黯淡无光,他却丝毫不觉得压抑,心头反倒是一片安定。
懿懿还在里面等他。
这个认知甫一浮现在脑海中,他心头便蓦地软了一下。
掀开帐幔,又将寝衣换上以后,他重新躺了回去。小心翼翼地伸了手将她揽抱在怀中。
怕惊醒怀中的美人,他揽抱的动作甚至不敢过大,生怕她突然醒转过来,只能虚虚地抱着,半点儿力道也不敢使。
落雨的天气最适合安寝。
听着外间的雨声,与屋中的安稳静谧一相比较,只觉得无比的心安。
俩人又睡了一个时辰才起身,梳洗过后,换了衣衫、梳了发髻,赵懿懿甚至还简单装点了一番,在那头如云乌发间簪了支蝴蝶嵌宝金步摇。
南北二市都是在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就开了市,俩人这会儿过去,大多人都已用完了朝食,正是买卖货物的时候。
然今日刚落过一场雨,行人便少了许多。
漫不经心舀着碗中的梅花汤饼,赵懿懿抬目望向眼前的街市,看着行人或是步履匆匆,或是在路边与摊贩讨价还价,连汤饼也忘了用。
顾祯轻声道:“往日不是最喜梅花汤饼,可是这间铺子的不合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