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光掩映下,那张本就俊美无俦的面庞上,五官更显深邃绝伦。他手持一卷书靠在榻沿,微微抬目睇来,宛若神祗端凝。
姜嘉言仍有些担忧:“陛下,不若再等几日,等过几日再好些了,再召相公们过来?”陛下身体底子好,本来已经好了大半,然那日陛下深夜出宫,去了一趟赵氏祖宅后,又加重了不少。
想到这一茬,他不禁轻轻蹙了下眉。
顾祯闷笑一声,似嘲非嘲:“再等几日,可就没那么好收场了。”
那些个老狐狸,心里头不知打了多少算盘,倘若他再不见人,即便没死,众人也该知晓他身体有异,不便见人。
他话都说到了这份上,姜嘉言自然不好再拦,随即领命而去。
内殿重新静了下来。
顾祯批阅过几份前线战报后,忽而侧首问道:“皇后近来如何?她前几日说是中了暑气,可稍稍好些了?”
吴茂早就预备着此问,闻言心神一凛,近前半步回道:“娘娘那日回来用了些茶,睡过一觉后便大好了。陛下放心好了,相思殿那边说,娘娘今儿个还去了西郊跑马呢!”
“跑马?”
顾祯重复了一遍,忽的放下邸报,面上露了三分笑意。
凝思片刻,顾祯又轻声道:“她骑术又不好,去西郊跑马,可着人跟着了?”
吴茂连连颔首,应道:“回陛下话,辛中郎跟着呢,且娘娘这段时日经常跑马,骑术早已有所进益,陛下便放宽心好了。”
顾祯沉吟片刻,终是没再说什么。
只在心头,划过一抹微不可查的失落。
从前一道策马时,曾嫌她骑术差,连骑马也给忘了个精光。教她时,也是万分的不耐烦。
如今,竟成了他求也求不来的机会。
顾祯唇角漾了些许苦笑,凝着窗外簌簌飘落的梨花,垂目道:“朕在华阴买的杏仁……罢了,她性子一向倔得很,只怕也不会用,还是先在朕这儿放着好了。”
听着他这些话,吴茂心头亦是有些酸涩。
他跟了陛下近二十年,又何曾见过,他这般低微又小心翼翼的模样?
饶是在先帝跟前,也是从未有过的。
可偏偏,对着皇后娘娘时,几近将腰折到了尘埃里头去。
那日地动,陛下抱着皇后娘娘从塔中出来后,面色便有些异样,好歹还硬撑着,未在人前露怯。然堪堪将娘娘送入了车中,陛下额上便冒出了大滴大滴的汗,苍白着一张脸,连手也是打着颤的。
太医诊治过后,道了声幸亏是肋骨,倘若砸在脊柱上,恐怕落不着好。
从前做错的事,几乎是拿命去还。
明明能好好过的两个人,非要闹到如今这个境地,便是他们这些仆从看在眼里,也觉得有些难受。
“陛下。”吴茂垂目,暗自想了一会儿,俯身道,“该换身布条了。”
顾祯冷然点头,褪了衣衫,露出那被精白布条缠裹的伤处。
每日一换,不慎碰着那伤处,仍是钻心的疼。那疼痛几乎穿透了骨髓,一路向里头蔓延到了心窝子。
然只有顾祯自己心里清楚。
不仅是皮外伤疼。
还有心口疼。
其实本来也不怎么疼了。
之时一见着这伤,他便想起了懿懿。
一想起懿懿,便是止不住地心酸与
换布条时,他呼吸微有几分凌乱,待重新缠裹妥当,换上了一身玄色衣袍,腰系蹀躞带、足蹬乌云舄之时,又褪去那三分病态,恢复了以往温润如玉的翩翩君子模样。
单是看上一眼,便足以叫人屏住呼吸。
“再过几日就是端阳了,奴婢已着人备好了艾叶和五色丝线,等明日在叫人包些粽子,好叫陛下同娘娘过上一个像样些的端阳。”吴茂一面替他理着鞋履,一面轻声说着话。
顾祯却是微闭了闭眼,淡声道:“嗯,可放些小果子进去,她喜欢用。”
正说话间,一众从洛阳赶赴的重臣们也到了外边,正于偏殿候着。
顾祯却未立时召见,兀自看了会儿公文,方才请了众人进来。
为首郑中书令拱手道:“得见陛下身体康泰、平安无虞,臣等便也放心了。”
顾祯眉目微沉,掀起眼皮子扫了下首众人一眼,轻声道:“朕身子尚好,前些日子不见诸卿,也是因着与柔然战事太过繁忙,以致无空闲的缘故。诸位大可放心,也莫要多思多虑,生些不必要的想法。”
他目光自上首睇来,一一扫了过去,在扫过其中几人时,那目光停留得稍稍久了些,那人便微微垂了眼盯着地面,如芒在背般的,不敢抬目直视。
忙到没空见众人,想也知道不过是托词。
却无人敢反驳。
河内一事,已叫众臣工知晓,皇帝并非从前那个温润如玉的太子,也非那个尚未长成的少年,比起先帝的雷霆手段,甚至还要更胜一筹——毕竟,他还裹了一层漂亮的外衣。
柔然战事捷报频传,更叫皇帝的威望接连攀登。
如今,便是先帝时的老臣,也不敢轻易反驳皇帝的决议,凡事皆三思而后行。
“大楚国是上,还需得诸位大多尽心。”顾祯面上含着三分笑意,抬手令众人坐下,旋即又轻笑道,“那日地动,朕在佛塔之中,确实险些被伤及。”
“许是父皇在天庇佑,并未受什么伤,倒是有劳诸卿惦念。”
众臣齐齐感怀了几句先帝,又问及皇帝可有受惊。
顾祯凤目微睐,目光在内殿逡巡一圈后,轻声道:“朕安好,今日召诸位过来,仍是商议战事,以及这长安运粮的事。”
听到长安运粮的事,众臣心头齐齐一凛。
为着长安米价上涨,而府尹未曾及时开常平仓抑米价的事,陛下已然发作了一干人等。思及此,众人不由得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只怕奏对出了什么差池。
然长安运粮之事,仍是个老生常谈的话。
这么些年头,还是没能有个妥善解决的法子。
于是众人避重就轻,纷纷先提及了柔然战事,就着舆图,提及了数个深入柔然的路线。
顾祯一一颔首,天色临近午时,顾祯便往政事堂赐了宴,令众人回去用膳。
何明守却留了下来。
“阿舅可有何事?”顾祯抬目看了他一眼,眸中隐含几分笑意,温声问了一句。
何明守心头微微叹息,暗道他这不是明知故问,却是上前两步,自袖筒中抽出了一张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