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童被指使去冰箱里拿汽水,可他明明记得奚杨刚才说过,生病初愈是不可以喝冷饮的。然而接下来他就发现了这位表面淡定的教导员前后不一的原因当他打开冰箱的门,扭头要问奚杨想喝什么口味时,只见他的教导员正偷偷摸摸把一锅夹生的面条往专门给小扁准备食物的厨余桶里倒。
周童:“......”
可爱死了。
半小时后好歹有一碗堪堪断了生的面条出锅,看着清汤寡水无色无味,好在高汤是现成的,蛋丝和蒜苗尚且增加了几分卖相,葱油虽不太香也足够浓郁,最令人惊喜的是汤底还添了两勺白糖,叫人一尝便能从中体味出一丝悠悠的乡愁。
周童饿得狠了,接过满满一大碗面条,捡起筷子闷头就吃,风卷残云似的,连汤也一滴不剩地喝了个干净。
吃完他抹抹嘴,心满意足地对上奚杨带着询问、略微忐忑的目光,诚恳评价道:“好吃!比我哥做的还好吃,再来十碗我也吃得下。”
脸上依旧是令人无法质疑的真诚。他没撒谎,哪怕教导员端出的是碗刷锅水,只要是经他手,他也能当成仙脂甘露给灌下去。
得到如此夸张的肯定,奚杨本想把锅里剩下的面都给周童,自己看着他吃就很饱很满足,但听见周童提起周熠,他便像是被抽走了底气一般,直挺的脊背也跟着塌了下来,垂眸盯着掉落在桌面上的一粒葱花,没作任何回应。
周童并不擅长察言观色,未觉有异。到底是年轻人,身体底子好,吃饱便恢复了生龙活虎的状态,话也多了起来:“教导员,你是哪里人?怎么会做这种面?”
奚杨闪烁其词地敷衍着:“南方人。”
周童对这个问题好奇已久,今晚终于逮到机会,哪能轻易罢休,于是继续追问道:“南方哪里?离江洲近吗?”
告诉他也无妨,但此时的奚杨心里满是不安,不敢有丝毫的大意和疏漏,生怕一个不小心会令他察觉出什么端倪,只好随口说了一个与云陵相邻的城市名。
“哦。”周童对他所说的地方不太了解,只好舔舔嘴唇,双手托腮盯着他看,眼中纯真如长不大的孩子一般,满是痴痴傻傻的迷恋。
“我哥也做过一次。”他不想就此终止对话,便充当起了主动的一方,并且单纯地觉得,想了解别人自己首先要坦诚,得先让别人了解自己。
“他当兵之后只回过一次家,说是跟战友学的,给我和奶奶一人煮了一碗。我以前不爱吃面条,从那之后才喜欢上,可惜再也没吃到过了。”
“其实面条挺好煮的,但这种宽面容易两边先熟中间还生着,判断不了的话就捞一根尝尝。还有汤煮沸之后,加点凉水就不会扑出来了......”
五年前也是这样一个差不多的夜晚,崇怀刮着四季不休的大风,吹跑了层层叠叠的乌云,也吹散了一对对结伴觅食露水的蜻蜓。
那时候部队有规定,普通连队的士兵要轮流到炊事班干活,蒸馒头、包饺子、擀面条,储备食物自给自足。打小娇生惯养的奚杨五谷不识厨艺不精,初来乍到时连酱油和醋都分不清楚,唯有跟着周熠才能蒙混过关,免于被人笑话。
尽管有着纯熟扎实的舞蹈功底,可作为一名士兵,训练成绩却总也不及格,奚杨因此成了被罚去食堂干活次数最多的人。
是他告诉周熠云陵有这样一道清汤面,也是他说不清具体做法,便要求周熠将来一定要跟他回去,尝一尝他朝思暮想的家乡味道。
只是他从来不知道,自己残缺不全的描述周熠只听一遍就记住了,不仅琢磨着做了出来,还让自己的弟弟当了回试吃小白鼠。
那次探亲过后没多久奚杨就跟周熠闹别扭了。十八岁的他是个被宠坏的小孩,满脑子是对爱不切实际的憧憬,执拗又患得患失,动辄为些无足轻重、捕风捉影的小事闹情绪,以此寻找自己在对方心里眼里的重要性和存在感,又视形式高于一切,便常常因对方不肯承认,不肯与自己确定恋爱关系而赌气,没有给他煮一碗面来哄自己的机会。
不想这一错过,便是错过了一生。
周童后来还说了什么关于煮面条的事情奚杨没听清,等回过神来时,发现他仍在喋喋不休,好像只是一天一夜没见,就多了分享不完的话题。
“……我真的太好奇了。”他又在揉鼻子,看得奚杨直皱眉,想一把拍开他的手,告诉他这么揉鼻黏膜会受损,不流鼻血就见鬼了。
可接下来周童说的话却完全打消了他所有想要尝试的念头。
“她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对面的大男孩儿正瞪着双眼浮想联翩。“真没想到我哥会喜欢爱跳舞、爱撒娇的小女生,还以为他不爱热闹又嫌麻烦,对这类女生不感兴趣。”
“什么?”奚杨仿佛没听明白。
于是周童又傻乎乎地解释了一遍:“我在说我哥的女朋友。”他故作神秘地放低了声音。“我发现他在部队那段时间交往过一个女朋友。”
奚杨茫然地看着他:“女……朋友……?”
周童十分笃定地点点头,把他喜欢的词汇全都用了一遍:“对!而且我发现她好浪漫、好会撒娇啊,还会跳舞,应该是那种个子小小的,眼睛圆圆的,一笑就弯成月牙,很甜很傲,还很娇气的女孩子。”
听着他一番乱七八糟的形容,奚杨低头收拾碗筷,垂下睫毛遮住眼底的恐慌。
周童没提那封遗书,想着毕竟是人家姑娘的隐私,已经给闻阅看过一次,不好总拿出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