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们都在长大了。
因为父母的缘故,到得小花这里,她已经认为她的往后余生,应该要找一个可以像父母一般恩爱的丈夫。
恩爱已经是她给未来夫君定下来的标准,于是一切跟恩爱无关的,她都不接受。
尤其是纳妾这种事情。她觉得理所应当,将来要娶她的人,就该身心清白。
沈怀楠十分欣慰。他道:“小花,你要一辈子这般想,我和你阿娘,阿姐,将你养得这般好,不是为了给他们打理后宅的。”
小花认真点头:“我知晓,我还能做官,还能做生意,还能出门去游历山水,像八姨母一般,要是为医官,还能去开药铺,要是想从武,就去军营里面打仗。”
她笑着道:“反正,我这一生,不该是在为他忙碌渡过的。”
沈怀楠晚间就把小花说的话告诉了折邵衣,“你看,这就是你种下的因果,做下这些事情的意义。”
折邵衣笑起来,她躺在床上,接受着沈怀楠的捏肩捶背,老实的道:“其实最刚开始的时候,我也不知道做这些事情最终意义是什么样子的。”
她看不见希望。她们做下的事情只能支撑一时,再不能支撑一世的,当时有很多人都在泼冷水,甚至有人还语重心长的对她道:“你们在的时候,尚且可以保下十个八个人的平安,可是你们不在的时候,又该如何呢?”
当时她也非常迷茫。但是陛下说,她们如果看不见未来,那就只看当下。
“后人的命运,只有后人自己掌控,我们只救眼前人。”
“就是神仙,也不能将世上的人一起救了。”
折邵衣这才踏踏实实的一步一个脚印。后来再有人说,她就笑着道:“您活着,一生当吃多少碗饭,不能想着以后饿,就把以后的饭都吃了。那不撑死了?”
她想起这个就笑,“如今,看见小花她们这个年岁的姑娘会想着去做生意,去读书做官考科举,我就欣慰。陛下说,即便一千个人里面出一个这般的姑娘,也是我们的骄傲。”
她被捏肩捶背按舒服了,换沈怀楠来,两人都不再年轻,年轻的时候算不得养尊处优,反而操心的事情不少,年岁大了,身体未免就不好。
两个人难免腰酸背痛,即便是上好的药材,最好的膳食,也已经补不了身体的亏空。
她给沈怀楠捏肩,没两下手就酸了。沈怀楠笑道:“你再坚持坚持。”
一共不到十下。
折邵衣哎了一声,然后索性站起来,整个身子踩在沈怀楠的身上,“这样会不会重?”
沈怀楠却觉得刚好合适,“你是不是又瘦了?”
折邵衣:“是啊。”
她真是太忙了。
夫妻两个夜话,刚开始还能扯扯家常,后来就开始说朝中的八卦。只是比较凶残。
比如沈怀楠最近想把镇南侯给拉下马。镇南侯是个好官。这是确实的。但是他是世家子出身,他鼓吹的东西之一就是要恢复旧制。
这个旧的制度便是推举制。
如今朝廷选官,一是科举,二是封荫,好嘛,女帝连封荫都不想要了,你现在还想来个推举。
这怎么能行呢?但奈何因为女帝想要废除封荫制,有的人想趁着镇南侯这次的上书兴风作浪一次。
沈怀楠就想镇南侯给干下去。
但是你不能因为别人提倡复原旧制就要罢官吧?这不行,女帝虽然偏袒他,站在他这一边,但干别人还是要有理有据的。
沈怀楠想了很久,都没有想到可以给镇南侯下套的路子。
折邵衣也努力想。夫妻一体,党派一致,夫妻两个认认真真做奸臣,开始想着陷害这么一个忠良该怎么做。
这些年里,该有的良心也开始没有了,站在这个位置上,除了有初心,其他的该收就收,该抛弃就抛弃,不然自己怎么死的也不知道。
善心反而是最奢侈的东西了。
两夫妻就闲话唠家常一般,开始商量怎么抓镇南侯的错处。
“他这个人过得清贫。”
没错,这是一个真正的好人。他即便是世家子,但是他从来不贪污,从来不奢侈,他用最简单的衣冠,吃简单的食物。
折邵衣都很敬佩他。
“而且才华横溢。”
沈怀楠不无羡慕的道:“他之前做过一首咏梅诗,我觉得很好,很是配他的风骨。”
“为官二十年,一直为百姓,为天下人着想,每次离开任上的时候,百信都给他送万民伞。”
沈怀楠曾经得到过一次万民伞,后来就再也没有得到过了。
镇南侯在大秦的百姓里声誉极好,在百官里面声誉也极好,所以他提出朝廷应该再给百官一些名额推荐自己认为有才华的人时,几乎是受到了追捧。
女帝气坏了,她本来还想给镇南侯加点官职上去,委以重任的,这般一来,他自己跳出来作死,那就只能换个人,换个人暂时还没想好,于是想好的事情就要推迟。
折邵衣倒是不气,一个人品德再好,但是他会有自己的主意和念头,他本来就是世家,有这种念头并不奇怪。
她和沈怀楠觉得奇怪的是,明明他之前也认认真真的做事情,没有跳出来,怎么就突然来了兴致,要出来跟他们作对了。
这其中肯定有故事。
两个人絮絮叨叨了一晚上,第二天沈怀楠依旧笑盈盈的上朝,见了镇南侯也十分有礼尊重。
其实两人差不多年岁。镇南侯比沈怀楠大三岁。两人站在一起,气度和风采彼此不相让。
镇南侯比较有气度,“沈大人笑得如此好,可是有什么喜事?”
站在镇南侯身边的官员笑着道:“沈大人有个别称,便叫做笑面阎罗,笑面虎。”
这是暗搓搓的下面子。
沈怀楠对这位下绊子的瞬间就没了好脸色,他道:“都是为了朝廷和百姓做事情,多杀了几个贪官罢了,怎么就给我按上阎罗的名声了。”
他脸色臭臭的,“扬大人还是别说话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讥讽我呢。”
刚刚说话的大人姓杨,听了这话脸色也不好,他倒是很想说一句我就是在讥讽你,但是又怕沈怀楠。
没错,他怂。
镇南侯常年不在京中,最近才回来,官拜刑部尚书。他在地方上断案如神,有个青天的称号。
跟沈怀楠一对比,还真是可以骄傲。
他见同僚被讥讽,有心想要怼回去,却听见沈怀楠却一改臭脸色,又朝着他笑了起来。
“不过,杀了贪官,我确实高兴,于是笑得就欢喜些,谁知道竟然被某些有心人以此来斥责我,真是想不通了。”
镇南侯被这般笑盈盈的脸看着,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怼了。
没错,他嘴巴有些笨。
镇南侯以判案和清廉出名,事事为百姓着想,是个名副其实的好官。而且细细打听之下,他发现这个人是个真性情。
沈怀楠不想一开始就跟他对上,还是要来试着以温情忽悠一番的。
——这种真性情的官员最好用情感化。
要是感化不了,就干掉。
他的脸生得极好,十分具有欺骗性质,三十多岁的人了,比之前的少年朝气又多了一分儒雅。
尤其是,他跟杨大人站在一起,比杨大人看起来更是个好官。
镇南侯一时没说话,就被沈怀楠抓住了软肋。他笑得更加灿烂了,也不谄媚,也不热情,但十分真挚的对镇南侯道:“侯爷,听闻你想要施行推举制。”
镇南侯又警惕起来。他其实鲜少跟沈怀楠打交道,今年又是刚回来,对他这个人也不清楚。
但是个奸臣就是了。
他还是很谨慎的。
沈怀楠道:“侯爷?”
他神情有些失落,“侯爷是有事情要忙吗?那怀楠就先告退了,本来还想跟侯爷探讨探讨的。”
他转身就要走,杨大人轻轻的呸一声,“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沈怀楠就听见了。他又走回去,讥讽道:“杨大人,你才学疏浅,我本懒得理你,但你若是再这般嚣张,辱骂于我,即便是镇南侯护着你,我也不会让你好过。”
他语气淡淡的,“杨大人不是君子,难道不知晓自己做了些什么事情么?光是你家打死的婢女,就足够让我不愿意跟你说话了,今日再忍耐你一次,是为了镇南侯在这里。”
他说完就给镇南侯拱手,“侯爷,我向来仰慕你的为人,但是……孟母尚且三迁,您这般的好人好官,以后还是离杨大人此种小人远些吧。”
然后说完就走,留下两人风中石化。
杨大人也没曾想到沈怀楠用这招啊,真是太阴险了。一转头,就见镇南侯若有所思的看着他。
杨大人直接就感觉到了危险。
镇南侯是个好人,圣人,所以他才对奸臣沈怀楠和女帝这般强势打压世族不满。但是说一千道一万,镇南侯还是个好人,他对他们的容忍也很低。
杨大人当时就觉得遭了,回去就善尾打死婢女的事情。但还是晚了,这事情很好查。
镇南侯沉默了。看看队友,一个比一个没有道德底线,再看看沈怀楠,虽然有奸臣的称号,但是人家没有贪污,没有打死婢女,即便是妻室也只有一个,对女儿好,对儿子也好,家庭和睦,对待下人也和颜悦色的。
而且,他从来不去风月之地,痛恨那些去青楼的男子,觉得他们这般是对家的不尊重。
再有,他写得一手好字,文章也写得好。
……这般一想,这个奸臣,除了结党营私之外,其实也算不得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