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琛现在比谁都敏感,轻易就听出医生说不好过三个字时的语气有些不对劲。
他攥了攥拳,没有答话。
黎琛寸步不离地守在床边等季绍庭醒,听他梦中喊了两声哥,又喊了声救我,整片胸膛都怆然。
他果真什么都不剩下了,除了这枚戒指,还能予他些虚假的寄托:至少他们的名字在法律公文之中还是并列的,这是季绍庭无法改变的事实。
实则季绍庭的诘问他都听得懂,每一个字都线条分明,他是疯子又不是傻子,怎么会听不懂。
可是他不想懂。
季绍庭对他哪里都不满意,季绍庭不可能爱他。他向来一副好脾气,几时对人说过重话,等他真的说了重话,就已不只是因为厌恶,而是因为憎恨了。
憎恨。刀子一样刺进黎琛的心,将它搅和得血肉模糊。
季绍庭连睡相都不再恬静,唇瓣发白,两条眉紧紧蹙着。
可他黎琛曾经分明拥有过那甜美睡相的,还有为他点儿童餐的季绍庭,为他暖被窝的季绍庭,为他送夜宵的季绍庭,曾经他都有的。
他也将继续拥有。
黎琛告诉自己没关系,只要能将季绍庭留下来,他们的这段爱情就还有起死回生的可能性。他就要将季绍庭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捆在自己身边,没感情也要熬出感情来,最差他也有季绍庭的一辈子。
他不会放弃,绝对不会。
第32章 监视
退烧药很快起了作用,季绍庭的体温一个一个小数位地往下跌,但跌到低烧时数值又止步不前了,小火慢炖着他的思绪,叫他看什么都还是天旋地转昏昏沉沉。
回到了小时候。
他自幼免疫力低下,一换季就感冒,三天两头就要去一趟诊所医院。
这种头昏脑涨的状态他常有的,有一次他甚至觉得自己快要死了,眼睑沉重地粘合一起,整副身躯都被困进热焰之中,前后左右都不见出路。
他应当是从那时起就厌恶被束缚的感觉,发烧也好,黎琛也好,都让他动弹不得。
季绍庭经历过不少生死。
小孩子的生命多脆弱,是即便倾尽所有爱意、敬小慎微地捧在手心都会化掉的那种脆弱,说走就走了,前一晚还睡在隔壁病床上,第二天就被按上氧气罩推进急救室,第三天只剩来收拾床褥的父母。
季绍庭坐在靠窗的病床上,听着他们细声饮泣,目光投往窗外花的枝蔓,心想这世上还有无数明媚的春景,为什么那些孩子没办法多看几眼。
他倒没有产生过幸存者的罪疚,质疑自己存在的不应该。他在一个幸福健全的家庭中长大,这方面他的心态一直拿得很好。
他那时想的是,长大以后要做个有能力帮助这些小孩的人,而不是像这样静静坐在一旁,即便悲恸,却也只能像个局外人般袖手旁观。
季绍庭一直觉得自己是幸运的,有多少人能实现小时候的梦想,自我实现永远是人的最高阶需求。
直至遇到黎琛,他才知道原来人这一生的好运气都是有限的。他美满的家庭、前二十六年的快乐、一次一次从重病里康复的幸运,都是因为他之后有一场大劫要渡。
他此前万事顺遂,是因为在他二十六岁这一年,他会遇到黎琛。
他不是来凿穿挡着季绍庭行进的人生大石的,他就是阻碍季绍庭行进的那块大石,面目狰狞,岿然不动。
这场烧持续了两天两夜,其间季绍庭的温度反反复复,归根也都是因为马路边那一闹。那晚本来就冷得厉害,季绍庭又穿得少,血气再一上涌,给寒风嗖嗖一刮,就被冻坏了身体。
黎琛破天荒地一连几天都缺席会议,床栏一样守在季绍庭的床边。季绍庭有次从五里云雾的状态里稍微清醒了些,一睁眼就对上黎琛饱含血丝的眼睛,里头有异样的光芒闪灼。
季绍庭一惊,心跳很重地擂在胸膛上。
这种眼神季绍庭只能用四个字来形容:又疯又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