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柳梢,屋内上了灯。
云苓将饭菜热了又热,沈嫣却半点食欲也没有,抱膝坐在窗边,拨开黑洞洞的窗牗,神思恍惚地看着天上弯刀般的月亮。
手里摩挲着那枚金蝉,试图勾起一些幼时的记忆。
可是隔得太远了,记忆像覆了一层水波纹,过去便是水中的月亮,只能看到些冰冷的光与影,却怎么都捞不起来的样子。
她想起爹爹战死的消息传到听雪堂时,丫鬟跌跌撞撞跑进来,满脸的泪痕,阿娘面上当时就绷不住了。
阿娘扶着硕大浑圆的肚子,地上全是血,一滴滴地顺着她的裙角往下流,整个听雪堂慌作一团。
在她还没有明白何为生死的年纪,最亲的亲人接连离世。
那时眼前似乎只有黑和红两种颜色,黑是昏天黑地黑压压的人,红是阿娘的血,在浅杏色的地毯上非常刺目。
阿娘离世那几日接连暴雨,气氛压抑得难以呼吸,她夜夜梦魇,高烧不止,身上像沉沉地压着一座山,眼皮掀不开,脑海中如同烧沸的水,不停地往外冒泡。
情绪也是有记忆的,沈嫣现在就是那种感觉,头痛欲裂,浑身冷汗,像被湿嗒嗒的厚重棉被遮掩住口鼻,全身冷得发抖。
云苓看着她的状态着急:“姑娘,再伤心也不能跟自己的身子过不去呀,咱们吃一点,好不好?奴婢去给您请个大夫来瞧瞧?”
无论云苓说什么,沈嫣也只是默默地摇头。
隔了很久,终于开口说了一句:“云苓,我想回听雪堂看看。”
“好!姑娘,奴婢这就去准备!”
云苓见她有了反应,自然满口答应,命人在长廊和石道上都点了灯。
一路恍如白昼。
听雪堂这么多年打理得很好,即便为节省开支用度削减了一半的下人,但余下的人依旧勤勤恳恳地做事,守着三房的院子,就像守着三房一样。
沈嫣静静地沿着石砖小路一直走,月下树影婆娑,夜风吹起她垂在后背的青丝,草丛里、流水间藏着无数窸窸窣窣的细小声响,仿佛阿爹阿娘在耳边轻轻的呢喃。
这么多年,三爷夫妇的寝屋依旧洒扫得干净无尘,摆设皆与从前一样。
沈嫣伸出手,抚摸着屋内那些有了年头的桌案和器物。
案几上摆放着天青釉的花囊,那么醒目的位置,一定是阿娘最喜欢的吧。
她将那花囊捧起来,轻轻贴在自己的脸颊,仿佛还有阿娘掌心的温度。
云苓不知道姑娘还要待多久,安静地站在廊下等着,怕姑娘情绪不佳,出什么意外,一直屏息凝神,仔细听着里头的动静。
直到夜幕中出现一个高大挺拔的男子身影,云苓霎时睁大眼眸。
夜色模糊,看不清来人的脸,云苓才意识到方才院中点亮的石柱灯熄灭了一半,这人竟然就这么大大方方地进来,连值夜的小厮的不曾惊动!
云苓大惊,正要开口唤人,男人走近,一双暗如深渊的眼眸让云苓为之一凛。
“镇……镇北王?”
云苓吓得甚至连礼数都忘了,反应过来后赶忙躬身施了一礼。
谢危楼缓缓走上台阶,迎着她无比震愕的神情,淡淡吩咐:“你先下去,到外院看着。”
云苓怔怔地应了个是,恍惚还以为这是镇北王府。
丫鬟的素养教会她不能窥探主子的秘密,但十年来与沈嫣深笃的主仆情分以及对姑娘的关心,还是让她忍不住往里瞧了一眼。
就这一眼,云苓几乎是浑身一震。
镇北王……居然将她们姑娘抱在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