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风寒未愈,主持了一场简单的上元宫宴后,皇帝去乾清宫理政,她自己也回寝殿歇下了。
混混沌沌间,听到头顶重檐庑殿顶的琉璃瓦似乎震动了一下,皇后惊得从梦中醒来。
银屏立刻燃了灯,倒了杯茶,送到床边来:“娘娘莫怕,是宫外的声响,奴婢已经着人去打听了。”
皇后自从入主坤宁,十年间也未曾听过这般震天骇怖的动静,尤其今日上元,处处人山人海,而方才那一声又不似洪钟和礼炮,皇后心中隐隐升起一阵不安。
抿了口茶,稍稍镇静下来,抬首吩咐道:“叫乳娘陪着柔宜,别吓着她。”
银屏颔首,早在方才巨响传开的时候,乳娘就已经进耳房安抚小公主了。
银屏看着自家娘娘愈发苍白的面色,心疼道:“娘娘不若先休息吧,宁顺到宫门外打听消息,来来回回恐怕还要一会。”
皇后摇摇头,起身披了件衣裳。
这般异常的响动,即便不是爆炸和地裂,也是与百姓生死攸关的大事,前朝恐怕已经震动,她又怎能安寝?
临近亥时,坤宁宫掌事太监宁顺才匆忙从乾清门回来禀报,“娘娘!出大事了!”
宁顺向来稳重,此刻也急得气喘,直到进了东暖阁,腿软得几乎站不住,噗通一声跪下:“是成福门外的鳌山灯出了意外,灯塔整座坍塌,尚书大人已经到宫门外跪下请罪了!”
皇后惶然跌坐在身后的榻上,只觉脑中轰的一声,浑身血液倒流,随即抓紧了身侧的炕桌一角,这才勉力让自己清醒一些。
“尚书大人派人来,让奴才向娘娘递一句话,说……”宁顺抬起头,踌躇道:“说褚氏一门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请娘娘念及亲情和家族荣辱,想办法在陛下面前求求情。”
皇后手掌颤抖着握紧,缓缓仰起头,掩去眼中浮出的一层泪意。
宁顺思忖片刻,还是道:“奴才从乾清门回来,听闻陛下将赈抚事宜交给了褚侍郎,可见龙颜大怒只对工部,陛下对褚氏还是一如既往的信任,娘娘觉得,此事可还有转圜的余地?”
做奴才的自然要为主分忧,坤宁宫伺候的都知道皇后心系褚氏,且今日就算尚书不派人传话,明日褚氏一门都会有人进宫相求。
可此事又实在棘手,百尺高楼坍塌,除非天灾,大昭史上都从未出过如此惊天动地的惨案。
皇后缓缓吁出一口气,昏暗的烛火在她淡淡发青的眼底叠了一层阴影,良久,喃喃开口:“请罪……倘若无罪,又何须请罪?”
指尖扣在桌角微微泛白,细碎的寒意在她面上散开:“十三层的高塔,多少无辜的伶人性命,从那么高的塔顶坠下,人还活得成么?还有塔下成百上千的百姓,有几个能安然无恙?”
银屏与宁顺面面相觑,眼里更多的都是不忍,这件事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唯独皇后娘娘被迫站在风口浪尖,承担起家族的责任,为了旁人的罪过,要违背善良的本心,与陛下和数以千计的百姓为敌。
说得难听点,里外不是人。
所有人都在考虑自己,只有皇后娘娘,先是褚氏女,再是皇后,从来做不得自己。
皇后走到殿门外,远处的夜空像是被烈火烧出个巨大的窟窿,能将一切鲜活的生命吞噬,灾难面前,人如蝼蚁,如何抗争?
今日陛下大约不会过来了。
“宁顺,你派人到各宫嫔妃、皇子公主的住所走一趟,尤其是太皇太妃的寿康宫,告诉阖宫上下宫外的情况,避免造成不必要的恐慌,请他们宽心。传本宫懿旨,宫中严禁以讹传讹,任何人胆敢流言惑众,一律按照宫规处置。”
宁顺怔了下,随即领命下去了。
猎猎寒风灌进衣袖,针刺般的冷浸入骨髓,将人的身上的血都吹得凉了。
银屏见皇后单薄的身躯还在风口摇摇欲坠地站着,忙劝道:“娘娘才着了风寒,可不能这么吹风!”
皇后收回视线,长睫垂下,遮住眼底的泪光,长长叹了口气,“扶本宫到佛堂吧,陛下的处置下来之前,本宫……谁也不见。”
……
镇北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