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几年的生活是不是和我一样?为了一件永远无法改变的事原地打转,转得久了就再也出不去了。”
“你这样一直盯着我看是想知道我这些年一直在做什么吗?你不是看到了吗?工作、炒股、买房、买乐器,赚钱然后把赚来的钱全花在世界上最虚无最没用的地方,赔本做别人讨厌的、脱离主流的音乐。这就是我一直以来做的事情。你觉得好不好笑?我觉得一点也不好笑,这是我在看到自己身体上出现第一道疤时就注定会走上的道路。现在我也想结束了。”
忽然间张沉翻上阳台围栏,笔直地站在上面,俯瞰楼下黢黑的夜景。凌晨五点的小区还笼在黑沉沉的夜里,他看清了那些隐藏在黑暗里的树丛,转过身,从上往下俯视程声,朝他伸出一只手,轻松地说:“一起吧。”
程声仰着脸望向他,试图从他眼里看清一些东西,但阳台实在太暗,一切都模糊不清,站在阳台围栏上的张沉像道随时会离去的风,诱惑他,指引他。程声觉得自己是时候离开了,他们该去最原始的地方,该一步步从城市倒退回自然,他们手里的电脑应该逐渐退化成一片绿叶,他们的汽车不断向后退,直到在他们面前退化为向草原狂奔的野马群。他们这才回到他们原本的位置上。
程声缓缓拉过张沉的手,在他的帮助下爬上不算高的围栏。
这次程声看清了张沉的表情,他的眼睛比远处星星点点的灯更亮,脸上挂着从未有过的轻松。他凑过来亲吻了一下自己,接着把自己整个上半身按在围栏和墙壁交接的地方,额头抵着自己额头,鼻尖抵着自己鼻尖。
程声抬手摸上他的脸颊,说:“我爱你。”
张沉说:“我爱你。”
说完他抱住程声的腰,抵着他的额头问:“你相信我吗?”
程声小幅度点点头,把两只胳膊搭在他脖子上,闭上眼,凭感觉凑在他面前,轻轻吻了一下他的额头。
然后程声感觉自己飘了起来,周围只有呼哧呼哧响动的风声。
人一定是沉重的,落到地面不过几秒而已,可他怎么会觉得时间这样漫长?怎么会觉得一切如此轻飘飘?他明明紧闭着眼,却看得到无形的风、远处的灯、看到自己人生里那些满含悲伤、绝望、渴望、贪婪、戏谑的眼睛在黑夜里缓缓闭合,看到自己身体里一条条难以释怀的罪状穿透皮肤向外散去,最后化在晚风里,顺着某种不知名的力飘向天空最中央,直到在那里彻底消失。
他们抱在一起的身体穿过树的枝叶,那些枝干和绿叶贴在他们身边唰唰响。天上似乎飘起雨,很小,落在脸上无声无息。然后他们顺着潮湿的树叶滚落到地上,砰的一声。
触地的瞬间,程声觉得自己五脏六腑全被震开了,他看到自己身体里上亿个细胞渐渐干瘪下去,看到发黑的血液从自己身体里流出来,淹没身上无数处自残留下的伤疤。那些他永远无法解决的问题顺着血一同流出来,缓慢地把地染成黑色。他无法分辨自己是死是活,但身体里的骨头咔咔作响,四肢百骸都在发痛。外面的皮肤被撞破,那层他自己无法揭开的隔膜在接触地面的瞬间终于被冲破了。里面无所顾忌的“我”向外冲去,外面他所憎恶的“我”迎接它的到来。
然后它们终于合为一体了。
他是死了吗?还没有,他还有意识,发觉一双大手触碰着自己的眼皮、鼻尖、脸颊,最后紧紧捂上他的眼睛。他想喊、想大叫、想说爱,可喉咙口却一句话也发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