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那两只干枯蜡黄的手覆在眼睛上,他继续说:“你见过我妈吗?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太太,很瘦,脊背像被烫过卷起的钢板一样,怎么也掰不直了。可她年轻时好漂亮,一头时髦的波浪卷,家里老柜子里有好多旗袍,全是我妈年轻时买来的,可惜现在她一件也穿不上。”说到这里,男人拘起袖口抹了把脸,“我早想过自杀,在我二十三岁那年,我特意找了条离家很远的河,打算趁晚上没人时跳河,可那天晚上我妈给我炒了一大盘西红柿鸡蛋,盛了两大碗白米饭,她那双干巴巴的手合起来攥着我的手,对我说:儿子,大男人要吃两碗饭,脑子已经出了问题,身子骨可千万不能有事,不然妈怎么活?我再也死不下去了,所以苟活到现在。”
程声靠在墙边,两只胳膊紧紧合抱着自己膝盖,他因为刚刚的冷风吭哧吭哧咳嗽好几声,停下来问他:“那你要一直活下去吗?”
男人“喝”了一声,笑起来:“我妈没几年活头了,等她去了我也终于能选择我该走的路了。”
他看了一眼缩在墙边发抖的程声,从怀里掏出一包药片递过去,神秘兮兮地说:“你是第一次住院吧?看着比我这种老人痛苦多了,要不要我的私藏品?进来时护士在我行李里搜了两遍都没搜出来,藏药这事我太有经验了。”
程声瞥了眼面前一包散装药片,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忙着摆手,正色道:“我和你不一样,我是要好好治病的,不吃这种东西,我爸妈和我爱人都在等我。”
对面的男人没再自找没趣,收回手,嗤笑了一声:“你父母和你爱人都在等你?那他们知道我们这种人根本治不好吗?”
“我爱人爱我,他陪着我,我一定能好。”
“爱是个屁!”男人哈哈大笑:“真是年轻,你懂不懂世界上最没用的就是爱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什么是爱,怎么治你,你倒是说来听听?”
说到这里,男人忽然收起笑,攥着拳头使劲砸自己胸口,砸痛快了,他竖起一根手指指着自己心脏的位置,对程声说:“只有这里打开才能真正治好,才能重新开始,可是来到这里的人,谁能打开?我们这些精神病,就像在死胡同里绕圈子的人,撞得头破血流也没法自己走出来。”
“但是 ”男人拖长调子,露出一个释然的笑容,直愣愣往程声背后指去。
程声回头看,背后是那扇他原本想要翻越的窗户,窗户蒙了层灰,玻璃上有手印和脏污痕迹,透过它能看到外面黑黢黢的街景,程声知道他指什么。
果然男人又开口了,他说:“伤痕印到身体上那一刻注定要跟你一辈子,永远抹不掉。唯一的出口就是那里,到下辈子去,才能重新开始。”
第69章
男人弯下腰,双手拢着地上的薯片,一把把装进包装袋里,他的动作有些迟钝,足足拢了快十分钟才把一地碎薯片全收拾进包装袋里。
一旁的程声一直没有回神,男人手上 的动静丝毫没有影响他平稳的视线,他像望着自己爱人那样望着对面那扇窗,脸上挂着一种恍然大悟后的释然。
男人把收拾好的薯片包装和一袋药片裹进自己怀里,若有所思地看了程声一眼,感慨道:“你悟性挺高?可惜当年没有人告诉我,不然我也不至于拖拖拉拉到现在。趁你父母年轻,还受得了刺激,自私点,了结自己的痛苦,不然再拖几年你就会像我一样,左右不是人。”
程声没理他,反而直起身走到窗口,把整张脸贴在玻璃窗上向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