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经时心脏一寸寸紧缩,逼迫自己去接受这听起来根本不像是一个十八岁不到的少年应有的缜密心思和完美演技。
如果说之前曲老爷子所说的种种,无论是睡觉习惯还是饮食偏好都能归做即便失忆后因为身体的长期记忆也还存留下来的生活习惯,那今天,霍经时想为他找借口、想骗自己都不能了。
因为这是小时候他和小少爷约定过的。
如果在游乐场里走丢,就在摩天轮下等对方。
这是只有他和小少爷两个人知道的约定。
夏行星还是太大意了,久违的快乐击破了他的防备,肾上腺素冲淡了他的警惕。那些被他紧紧压下的潜意识便像过满的水般漫出来。
记忆和习惯都是最可怕的,一个人伪装得再好,也总有放松的时候。
霍经时好似站不稳似的后退了两步,一颗心仿佛从冰池里捞上来又扔进烈火里烤,一阵冷一阵热,反复煎熬。
他无法迈开腿走过去,夏行星就站在摩天轮下等,似乎知道自己一定会去那里找他。
铺天盖地的心慌与恐惧狠狠攫住心脏脾肺,烧喉灼心,压得霍经时喘不过气来。
夏行星什么都记得,记得自己对他一点都不好,记得他曾经的恶语相向,记得他从前的冷漠羞辱,记得他十恶不赦的桩桩件件。
对方从前那些刻意的收敛、小心翼翼的乖巧和没有藏好的冷漠终于通通有了解释。
霍经时牙关咬得极紧,心被抽空。
夏行星……真的不恨他吗?
眼前浮现出少年喝牛奶时的乖巧、清晨的笑容、倒蜂蜜水时的温静……
之前总是怪夏行星太过懂事,又觉得他像块石头怎么都捂不暖,原来他自己才是那个因。
是他把夏行星变成这样的。
夏行星还浑然不觉,在人群中看到了那道高挑的身影,他招招手喊道:“霍先生,这里。”
霍经时隔着来来往往的人群与他对望。
狭长的凤眼瞳孔墨黑,因为眉骨削高而显得越发深邃迷人,像一泊深潭,又像夜里的星河,与挺拔的鼻梁和漂亮的唇线架起一张英隽迷人的面孔。
十几米的距离,很近,又很远,穿插着移动的游人、玩偶,背景变得迷糊。
男人一半侧脸露在秋阳之下,一半藏在树木的荫翳里,表情浅淡模糊,像秋天夜里的轻雾,眨眼间便消散不见。
夏行星穿越人群,小跑着过来,在他面前微微喘着气,笑道:“终于找到您了。”
等他抬头看清楚霍经时脸上充满悲伤和复杂的表情时,先是疑惑,紧接着,心中警铃大响!
一枚重磅炸弹忽然投进夏行星的脑子里,“哗啦”一声炸开记忆的碎片和惊慌。
他是不是……暴露了?
头皮一阵发麻,怀着千万分之一的期待,祈祷对方不要记得这多年前一个微不足道的无聊约定。
夏行星心中像是踹了一只青蛙,惴惴不安,面上佯装平静,定了定神,试探着问:“霍先生,你为什么在这里等我?”
为什么,要刚好在,摩天轮正中心下,等我?
少年乌黑水润的眼睛异常亮,像夜里的探照灯,仿佛要照清楚任何隐藏在情绪背后的蛛丝马迹。
直接而探究的目光里有他自己都未意识的尖锐和警惕。
霍经时不敢惊动他,以极快的速度收拾好表情,咽了咽开始滚烫起来的喉咙,低缓的声音像秋日平静无波的湖面:“被人群挤过来,刚好就看到你了。”
他说得平淡又随意,好像真的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