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蔚然想了想,将怀里的文件拿出来让程郁帮忙拿着,然后手臂从玻璃碎裂的木质门前伸进去,伸手摸索了一会儿,咯噔一声,厂房的双扇门前开了个小门,正好容人进出。
两人进了厂房,常年无人进出,厂房里落满灰尘,但是一应桌椅堆叠得整整齐齐,看起来曾经是个办公室。程郁将手里的文件交给吴蔚然,余光瞥到封面标题写着“金泰改革方案”,吴蔚然的目光顺着程郁的目光落在上边,道:“我去给厂长送文件了,他批完我又拿回来。”
程郁低声哦了一声,两人没有再说话,吴蔚然找了个尚算干净的椅子放下,对程郁说:“坐吧。”
两人并排坐在一条长椅上,原本谁都没有说话,末了仍是吴蔚然先开口。他在一阵雷声之中开口,问程郁:“你最近还好吗?”
程郁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想着这样会让吴蔚然误解,最终又点点头,然后问吴蔚然:“那你呢?”
吴蔚然看着外边的雨,说:“我去找过你。”他的声音在雨声中有一种奇异的安静:“我听说你回来上班了,所以去找过你,然后看见你被赵先生接走。”
程郁一时慌乱得不知如何是好,他的手紧紧捏着裤缝的边线,盲目而焦虑地搓着。反倒是吴蔚然接着问程郁,道:“翟雁声,他对你好吗?”
程郁的头垂下去,颓丧地笑了笑,说:“好,他对听他话的人都很好。”
废弃的厂房里又陷入沉默,吴蔚然望着身边的程郁,感觉他熟悉而陌生,他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叹了口气。反倒是程郁,听见这一声叹气后转过头望向吴蔚然,他看了吴蔚然一会儿,突然说:“吴蔚然,你想听听我为什么会来云城吗?”
吴蔚然望着程郁,程郁也望着吴蔚然,程郁说:“如果你想知道,我就告诉你。”
吴蔚然的心里不停地告诉自己不要听程郁说话,程郁像个勾魂的妖精,吴蔚然听了他的话就会坠入他的深渊里,但他仍旧不可自控地说:“那你说吧。”
于是程郁便慢慢地开口了:“我在孤儿院长大,翟雁声是孤儿院的资助人,后来我读中专,他也是我中专学校的资助人。毕业典礼上我跟同学表演了节目,他在现场看到我,然后把我叫走。后来……”
程郁顿了顿,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厂房里听起来有些抖,他说:“后来他说很喜欢我,带我回了他家,教我许多东西,让我见了许多、体会了许多我从未经历过的事。但越是这样,我就越是痛苦,我一想到我体会到的这些都是出卖自己换来的,我就快要发疯快要窒息。后来他要结婚了,他的未婚妻来警告我,让我离他远一点,我觉得很解脱,终于有了合适的机会能离开他,然后我就来了云城。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
这并不是多么惊心动魄的故事,但背后越是平淡,吴蔚然的心就越沉。他在过去的一个月给程郁和翟雁声想象了许多宏大壮阔的往事。比如程郁和翟雁声家里有多么深重的恩怨,甚至想到了许多狗血的影视剧里的几代纠葛。他想了很多原因,没有想到只是这种俗套的理由。
但是越平淡俗套,越证明了翟雁声对程郁的非同一般。吴蔚然宁愿他们背后有诸多身不由己的外部理由,也不愿翟雁声真的只是因为喜欢,所以强取豪夺。
吴蔚然和程郁都沉默了一会儿,他们听着外边的风雨交加,在这个破旧的车间厂房里,寻找到了一瞬间的宁静。
又是一阵惊雷滚过,吴蔚然问程郁:“那你呢,你愿意待在他身边吗?”他顿了顿,说:“或者说,你喜欢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