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过一长街的梧桐道,转过几个巷子,方临把矿泉水瓶往旁边的垃圾车里一扔,走到第十七号院子旁,从书包里掏出钥匙打开门。
唐星北跟在他身后进去,转身把门合上了。
他跟着方临七绕八绕进了小区,上到六单元四楼,这才在门前停下了。
方临开了门:“进吧。”
唐星北犹豫了一下,起身进了屋。
“拖鞋在门后的鞋柜里,有新的,自己找。”方临说。
“……哦。”
唐星北换上鞋,卸了书包,往衣帽间上一挂,在屋里环视一圈,问:“你……平时都是自己住?”
方临嗯了声,进屋打开空调:“这房子是我爷爷过户到我名下的,他嫌楼层高上下楼麻烦,就一直在隔壁花鸟市场的小单间里住着。”
唐星北嗯一声,左右看了看,又扭头问他:“我能进里面看看吗?”
“随意。”方临放下书包,起身去了阳台,“我去关窗。”
窗户关上,空调调低又开了一会儿之后,屋里就渐渐凉了下来。
小区里的这些楼房大概是刚刚建好没几年,楼下的草坪和绿化都还没能完全长茂盛,大概是拆迁重造的新楼。
方临家里的装修很简约,是黑白灰的现代风格,不算精修,但看着也很舒适。
整间房原本应该是两室一厅,但其中一件卧室被改成了书房,书架摆满满的都是书,靠近落地窗的地方还有一架钢琴,仔细地套着琴套,深棕色的布料上落了一层灰。
唐星北收回视线,抬头看了一眼,书架上大多都是有关钢琴和茶艺的……大概是方临他妈妈的爱好。
他犹豫着退了出来。
方临已经倒了两杯茶水出来,听见他的脚步声头也不抬:“我记得你喜欢喝绿茶,刚好振哥之前送了我一包,你尝尝。”
“哦。”唐星北走上前,坐下了。
他似乎是有些走神,伸手端起茶杯就要喝,方临皱眉哎了一声,盯他:“放下。”
唐星北一愣,照做了:“……?”
这才会儿后知后觉感觉到指尖上的烫。
方临叹口气,从他身后绕到另一边沙发坐下,顺手在他脑袋上揉了一把,声音不大地说:“别多想,我爷爷近两年身体不好,我早就有过心理准备了,今早只是有点没反应过来而已。”
听他这么说,唐星北不自觉松了口气,紧绷了一天的的神经这才放下来,却还是犹豫着问了句:“……你真没事啊?”
“没事。”方临笑笑。
“那就好。”唐星北瞥他一眼,含糊地嘀咕一声,“我还在想有什么办法能安慰你呢,小孤儿可怜见儿的。”
方临笑了两声,低声说:“也不是没有办法。”
唐星北没反应过来,抬头嗯?了一声。
方临没再多说,起身拿手背侧了侧杯子的温度,往他那边一推:“行了,你尝尝。”
“……哦。”
唐星北端起来,闻了闻,顿时眼前一亮:“挺香的啊,什么茶?”
方临看着他,往沙发上靠了靠:“不知道,据说是梁振去南方旅游从人家收藏店里淘的。”
唐星北没说话,又闻了闻,皱眉:“感觉有点像碧螺春……”
他尝了一口:“但味道更香一点。”
方临笑笑:“我也不清楚,你喜欢的话就拿着喝吧。”
“谢谢。”唐星北确实挺喜欢,于是就没推辞。
气氛又重新安静下来,方临只沉默地看着他。
唐星北喝了两口茶,放下杯子,朝他看一眼,犹豫:“我能问个问题吗?”
“问吧。”
“你和……梁振他们,是怎么认识的?”
方临似乎早就料到了他会问起这些,表情十分平静,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半晌才说:“小学的时候,有天逃学,就到他网吧里去呆了一天,一来二回就认识了。”
“……哦。”唐星北看他一眼。
方临上小学的时候大约是七八年前,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儿,是怎么能够因为上网吧就和一个二三十岁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公民的男人熟识的,他猜不出来,却直觉不那么简单。
但也不想追问。
唐星北站起身,闲逛一般,方临也任他随便看着。
不知不觉又走到书房,唐星北看了眼钢琴,挺高端的牌子:“这钢琴挺贵吧。”
“嗯,我妈买的。”方临在客厅答道。
唐星北没说话,犹豫着伸出手抹了下灰,很重,估计有段时间没弹了。
他啧一声,又收回视线。
目光却忽然捕捉到什么,定格在方临的书桌边,皱眉,犹豫着走上前。
书房里沉默了太久,方临正看着手机,忽然想到什么,心间猛地一悸,迅速起身。
“你能跟我解释一下,”听到他的脚步声,唐星北却头也不抬,低声问道,“桌子底下压着的这些照片是怎么回事吗?”
……果然看到了。
方临脚步一顿,沉默下来,皱起眉。
唐星北似乎也并没有期望能听到他的回答,只垂着眼,冷冷盯着有些破了漆的陈旧红木书桌。
落了一层灰的玻璃底下压着许多张照片,照片里的人,全都是十三四岁至十五六岁、满脸不耐烦的自己。
之前在巷子里的那天晚上,方临曾向他提起过,见过他之前弹琴获奖的照片。
唐星北原以为是网页上的参赛合照,再或者是官网挂出的获奖冠亚军照片……却没想到全部都是偷拍,还他妈的不止一张。
吃饭的时候、演讲的时候、甚至是放学走在路上发呆的时候。
……令人震惊且厌恶。
他僵硬地移开视线,盯着桌面上的那张单人照,照片上面那个手里端着相机、冷着脸的女人长得和方临有三四分相像,正沉默地和自己对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