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裴观回房,见洋漆几案上摆着只青瓷瓶,瓶中插了几枝美人茶。
“这花摆弄得倒是雅致,是谁摘的?”燕草走了,阿宝屋中旁的还好,只是每日插瓶的鲜花,和盘中摆放的鲜果,总差了那么几分味道。
裴观沉吟片刻,对阿宝道:“既查不到什么,不如先寻个由头,把她们姐妹送到别苑去。”之后……再收拾了她。
“那岂非是以莫须有的罪名把她发配?还牵连她姐姐。”阿宝摇头,“要真这么干,岂不寒了老臣的心?”
裴观闻言失笑,还老臣呢?这指的是戥子?
他知道阿宝与戥子情分不是主仆,更似姐妹。
“这事三五日是查不到头尾的,我不日便要去翰林院任职。”进了翰林院从此便是条他未走过的路,须得打起十二分精,他怕自己一时疏忽,照顾不到阿宝。
阿宝看了眼那瓶茶梅,粉色花朵缀在雨过天青色的瓷瓶里,触动旧事。
梦中,福儿为了让她能感知四季,每日病床前总有不同的花器,插着不同的鲜花。冬日无花的时候,她也变着法的摘来苍藤红果。
裴观一时不明白阿宝为何不愿意,他还待再劝,阿宝说:“我病榻前,就全靠她们俩。”二人都宁可不成婚,也要留在院中陪她。
等她走了,两个先夫人身边的老姑娘,要到哪儿去?还能终身有靠么?
她从未问过裴观,她怕裴观一问三不知,怕自己听到答案怒从心起。
是以无论如何,也要查出真假再定!
听阿宝说起病床,裴观心中愧意顿升,想来她病时,戥子福儿常伴她左右,与福儿情分不同。
“好,但有一条,未查明前,绝不许她贴身侍候你。”
阿宝点头应允,跟着便问起裴三夫人的事:“你阿爹在世时,与你娘好不好?”
她阿爹只要说起娘来,就狗熊挂鼻涕。
从阿宝的娘作姑娘时说起,说她爱吃的辣子,爱骑的马,马脖子套着的铜铃铛,和纵马出去一路的“叮玲”声响。
又说他们成亲之后有了阿宝,肚里刚揣着娃娃时,阿宝的娘自己还不知道,天天去骑马。待知道怀了孩子,把她娘吓得足在床上倒了三天。
“后来呢?”小小的阿宝撸着阿爹的胡子问。
“后来?后来你娘就躺不住了,我还怕把你颠坏了,如今看来你这骑马的本事,说不定是在你娘肚子里学的。”
她听了这么多她娘的故事,可从没裴观说过他的爹娘。
今日上香,她又听见裴三夫人对着牌位说话,先是骂丈夫无事生非,自己安闲了一辈子,死了给儿子惹麻烦。
跟着又告诉他将要给裴珠定亲:“你放心,我不会简薄了她。”
以前阿宝并不懂,自她作了梦,梦见几个寒暑她就那么躲在床上,才知道,这是寂寞。
阿爹说了一百遍娘的故事,也是因为寂寞。
裴观顿住,他还真想起来父亲母亲是如何相处的,他小时候父母在一起的时间还多些,后来就少了。
“那你知不知道娘每回去拜你爹,都要说说话?”
这个裴观倒是曾见过,这么想来,父亲过世之后,母亲对着他的牌位说的话,要比父亲在世时多的多。
阿宝看裴观沉吟:“晚上咱们到正院陪娘用饭罢。”
“也好,是有许久不曾陪母亲用饭了。”
“咱们悄悄的去,先不要惊动她,叫她高兴高兴!”
这个好字拖了长音,颇有纵着她胡闹
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