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睡前,文珂会抱着被子坐在那儿看老人干农活儿,看一会儿之后,再回到自己的房间里睡觉。
直到了第四天,两个人才终于有了交流。
韩战摘了一小把葡萄、还有一小把熟透了的小番茄,用一旁接过来的水龙头,给文珂洗了一小盆。
文珂捡了一颗小番茄吃了:“好甜啊。”
韩战看着他,忽然低声道:“这么多年来,你是除了我之外,第一个坐在这里的人。我连我的儿子们也不让来。”
文珂愣了一下,但还没开口,韩战就已经摘下帽子,慢慢地坐在了他身边。
他们一老一少并排坐在竹席上,安静地看着月夜下安静苍茫的青山。
“今晚会下雨的。”韩战说:“明早起雾,这里的景色会很好看,你应该看看。”
文珂低头吃着葡萄,过了一会儿,终于轻声道:“为什么只让我来这儿?”
韩战沉默了良久,就在文珂以为他已经不会回答了的时候,他忽然道:“因为你总让我想起小楼。”
“我三十六岁那年,被家里的哥哥派人追杀,子弹击中了我的一条腿,但是我不敢回城市里,就一路往乡下逃——逃啊逃啊,这一路,腿越来越疼,失血太多,就凭着一股求生的劲头儿沿着山路走到了半夜,后来实在是撑不住了,就昏倒在了路边。等我再睁开眼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个二十岁出头的Omega,那会儿他在我头顶看着我,所以脸孔其实是倒着的,可是在我眼里,却不知为什么好像非常的漂亮。然后我闭上眼睛,再睁开眼睛,他已经坐到一边了,这下脸孔正过来了,正对我笑呢——这一笑,更不得了了,他牙齿白白的,眼睛月牙一样弯起来,对我说:你总算醒了啊。我都看得呆住了,这个Omega,就是聂小楼。”
那已经是近三十年前的旧事了。
韩战很少有这么多话,唯有在讲到聂小楼时,连那个Omega脸孔的一倒一正的迷人都舍不得省略。
“他救了你,是吗?”文珂忍不住问道。
“嗯。”韩战点了点头:“聂小楼是学画画的,那年他在老家乡下写生,碰巧在河边捡到了受伤的我。我那会儿不敢回城怕被我哥查到,腿上伤重又不方便找东西吃。聂小楼喜欢画山水、画小动物,所以总是在野外,种菜捕鱼这些事样样都是会的。我们那会儿住在河边的小屋里,他的画架就支在外面,只有下雨天时才拿回来。他看着娇弱,可是其实很了不得啊,夏天里,把裤脚挽上去,就站在小溪里拿个铁叉子叉鱼,晚上烤了给我吃。那段时间,月亮一直都又圆又大,夜里很凉爽,只有蝉鸣的声音,叫人感觉好像是睡在大山的怀抱里,下了雨时,就更美好。——刚开始我睡在他的床上,他睡在小椅子上,后来我和他说,一起在床上挤挤吧,我不做别的事。”
文珂听得出神,一直到了这里,终于忍不住微微一笑,轻声说:“真的吗?”
韩战也微微笑了,他眼角有皱纹,可是当说到这些往事时,眼里却依稀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