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考确实重要,但是教学生中考,和自己去中考还是有差别的。你怎么紧张得像是儿子过两周要下场中考去了。”柏培云面露疑惑,“行了,柏今意,不要理妈妈,你妈妈今天有点怪。你想说什么就说吧,爸爸给你解答。”
柏今意呼出一口气,不再耽搁,直接说:“爸爸,刚才我准备去医院……”
“你生病了?”柏培云顿时紧张。
“爸爸放心,我身体很好。我去医院是去照顾我的男朋友的。”
房间里似乎寂静下去。
柏今意看见梅相真退后一步,光线在她脸上曲折转过,转出道阴郁的痛苦。
柏培云觉得自己没听清楚:“你说你去医院照顾朋友?”
“不是。”
“照顾男性朋友?”
“也不是。”柏今意,“爸爸,你没有听错,不是朋友,也不是男性朋友,就是我的男朋友,我的爱人,我喜欢的人,他是男的。”
迷惑猝不及防的贯穿了柏培云。
柏培云下意识大声起来:
“你把话说清楚,什么叫做男朋友?你想说你是同性恋吗?你在开什么玩笑!”
“柏今意!”梅相真也喊,“你是大人了,你要想好,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
柏今意理解父母的震惊。
他对父母的不能接受也有所预料。但早说晚说,总归是要说的,这不仅是他对简无绪的负责,同时也是他对父母的负责。
“爸爸。”
柏今意诚恳开口。
“我知道这件事让你有些不接受,但是请你先听我说完。我碰到了一个很好的人,我很喜欢他,他也很喜欢我。这和我是不是同性恋没有关系,我只是认准了他。也或许,我就是同性恋……”
柏今意的再三强调之下,柏培云终于意识到现在的情况了,他猛然开始喘气,就像刚刚跑完一场马拉松,控制不住的呼呼出气。
一边喘气,他一边死死地捏着自己的膝盖,像捏着自己那不共戴天的仇人一样。
这么捏了好半天,他勉强冷静下来,说:
“柏今意,你现在疯了,神智不太清醒,是不是?……我从小到大就教你,做人不一定要非常厉害,但一定要懂得负责任,一定要脚踏实地。但是你现在,你现在怎么变成了这样子,你说这些,这种,花里胡哨的,自私自利的东西,究竟是为什么?是为了伤害我们吗?是为了拿刀子戳我们的心吗?”
并不是的。
柏今意能够理解父母此刻的态度。但是他对简无绪的爱,他慎重的感情,被这样简单粗暴地斥责时,他还是感觉到于心底静默流淌出来的难过。
他希望得到父母的理解。
父母希望拉他回头。
他仿佛还是父母掌心中的小孩子,一举一动,都要收拢在父母的期许与指引之间。
“你搞同性恋,”柏培云的声音都哑了,愤怒过后,疲惫击中了他,他倒在椅子中,整个人都显得颓唐难受,“你就没有想过,你以后老了怎么办吗?你们没有婚姻,没有孩子,没有任何保障,爱情是多巴胺的分泌,但激素总会消褪,爱情消失的时候,你要怎么办?婚姻就不同了,婚姻,是一件非常严肃的事情,你看我和你妈妈,我们也斗过嘴,我们也彼此生气过,闹得最坏的时候,我们也险些离开了。”
“但是现在,我们还在一起,为什么?就是因为婚姻,婚姻给了我们一个有保障的家,也把你给了我们。有了这些,我们才能一辈子相伴在一起。
柏今意,你现在的一时冲动,很可能要把你的下半辈子给葬送!
这是一件非常严肃的事情,你明白吗?
不止事关于你,还事关于我们,甚至事关于社会。这是你这个社会群体,对自己,对父母,对社会的责任!如果每个人都像你这样,我们社会还怎么发展,人类还怎么延续?你长大了,你应该要成熟起来,这不是你轻飘飘一拍脑袋,就可以做出的决定!”
“爸爸。”柏今意心情平静,他努力解释,“这确实不是轻飘飘的事情。我固然对社会,对父母负有责任,但是我想,对于我自己,对于我喜欢的人,我同样负有责任。我……”
这些话,柏今意千百遍在内心想过。
这一次,他终于对着父母说出口了。
“我确实是你们的孩子,但我如今也成长成了独立的个体,我清清楚楚明白我感兴趣的、我喜欢的、我爱的。我想凭借我的意愿,去掌握我的人生。”
“所以现在这些,你都是在叛逆吗?”柏培云听明白了,“你是觉得我们过于干涉你的行为,让你逆反不满了?所以你要为了反抗我们,而反抗你的责任和正常的社会道路吗?”
“……”
“好……爸爸过去确实不应该那么逼你。”柏培云,“爸爸承认,在对于你的事情上,确实是有做得不好的地方。爸爸向你道歉。爸爸会反省自己的。但是这不是你用这种方式来反抗来叛逆的理由。这除了伤害你的父母,除了让我们的家庭鸡飞狗跳之外,还能得到什么?你对家里有什么不满,你坐下来和我们沟通,如果你不满意相亲,你可以和爸爸说,爸爸之后肯定会尊重你的意见你,但是这种幼稚的玩笑——这种离谱的反抗——”
柏培云压抑着火气。
“我觉得不应该出现在你身上。”
柏今意不知道是自己出了问题,还是柏培云出了问题。
他们的沟通对话中,柏培云似乎只听得见他愿意听的那部分,剩下他不愿意听的那部分,无论他说多少次,对方仿佛都听不见。
于是他们的每次沟通,都仿佛鬼打墙一样,永远围绕着一个圆点在旋转,无论他做出什么努力试图走出这个怪圈,最后的结果,都是从另一个方向回到这个怪圈。
有时候他觉得自己迷失在了一种名为责任的透明迷宫里。
外界的事物在他身旁,在他眼里,在他身旁,来来去去,变化万端,唯独他永远在一个地方打着转,一眼看透过去与未来。
一眼看透这个对社会对父母都有意义,恐怕唯独对自己没什么意义的人生。
“爸爸。”柏今意,“我见过对方的父母了。他们很支持我们。”
他第一次,拿起锤子,去砸面前的玻璃墙。
柏今意砸的玻璃墙,正是柏培云的心防墙。
一直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柏培云,终于无法控制。
他蓦地从座位上跳起来,脸色在瞬间变得浓黑,仿佛世界上所有的乌云都聚集在此,暴怒让他五官出现轻微的移位,他伸手指向柏今意,电闪雷鸣,轰隆作响:
“我看你真的疯了!”